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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皇城困兽(九)


京城天昏地暗,直至夜幕降临,宫墙升起火把。元崎下令禁军打足十二分精神,底下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不能放过!

        被皇帝变相软禁的季太后终于坐不住,由季杳搀扶去太明殿,曹薇悦谨慎,留下禁军继续看住凤禧宫的动静,独自随季乔曦面圣。

        景司忆给季乔曦问了安,到季杳对侧,一左一右地扶着季太后落座,宽慰道:“金吾卫尚无任何行动,宫中安全,母后不必忧心。”

        季乔曦脱了凤袍少了分平日在朝殿中的国母威仪,换了身简单的宫服,配着妆容看上去年轻许多,也亲和许多,她坐下便道:“发生如此大的事,哀家怎不忧心,齐儿还在宫外。”

        “是儿臣疏忽,忘派人告知母后了,”景司忆站去跟前说:“七弟接入宫时遭金吾卫围杀,医官说只是受了些惊吓,现下正在寝殿小憩,母后放心。”

        季乔曦抚了抚胸口,安心道:“那便好,齐儿自小养在哀家膝下,心地善良性子柔软,乖巧得惹人怜爱,哀家是真怕他在外头出了事,还好他啊福大命大。”

        “七弟这会也该醒了,儿臣传他过来给母后瞧瞧,免得母后一直担忧着。”景司忆温和说。

        “不必了,让齐儿多休息会,迟点哀家再去探望他。”季乔曦眉眼含笑,如慈母一般,“倒是陛下,用膳了吗?”

        皇帝摇头,“不曾。”

        “哀家一个妇道人家也帮不到陛下,不如哀家陪陛下一道用个膳吧,眼下情势再如何,也得先填饱肚子。”季乔曦笑意淡了,心疼说。

        景司忆态度恭顺,也欣然颔首。

        元崎外派的禁军便衣足有两百人,回来的陆陆续续只有几人,他们有些还身负刀伤,沿途被金吾卫追杀,躲躲藏藏延误了复命的时辰。元崎事先在就近的宿卫处安排医官,令便衣边治伤边向元崎汇报在城中探听的情况。

        东畔爆炸后,陈苦夏带人及时支援,搭建油布遮雨安顿伤患,至到陈苦夏收到景夙从宫内送来的消息。温离的提醒便叫陈苦夏起了戒备之心,再接到宫门落钥,陈苦夏更是对情势的猜测和变化提高警惕。

        禁军便衣借助事发初期,百姓还在京中走动的这段时间,乔装进入东畔爆炸点附近,原本的计划是要找到陈苦夏,联系天机策众人及时隐蔽,不想金吾卫先他们一步包围张宅附近,将施救的援兵以及伤患统统管制起来。他们混进前来帮忙的百姓中,没有找到陈苦夏踪影,又意外暴露,致使被追兵一路截杀,许多兄弟都命丧叛军之手。

        元崎单膝半蹲,听完便衣的报告,又再仔细地问了些细节,怕便衣在逃亡时有遗漏或是情急忘记,问得差不多,元崎便命人好好休息会,掀帘出去。

        那么陈苦夏又去哪了?

        元崎手中攥着便衣豁出性命收集来的线索,只感重如泰山。他望着宫墙上莹莹微光晃动,又记起月霞关的漫天绯红,和一跺脚就掉屑的土墙,他似是感慨万分,“到底还是边塞好。”

        元崎再等了等,夜色如墨。

        殿中皇帝和季太后正在用晚膳,曹薇悦和季杳在旁伺候着,李庆祥步履急急走来,报:“陛下,总督军带着消息来了。”

        景司忆搁筷,未有迟疑地说:“宣吧。”

        李庆祥应声退到殿外,宣元崎觐见。景司忆从殿中内室出来,坐到正殿堂上,免了元崎的礼数,道:“查探到了什么?”

        内室的翠屏后,季乔曦漫不经心地喝着热汤。

        殿内岑寂,烛花滋响,勺子磕碰碗沿没进汤汁,也静默了。

        景司忆一日一夜不眠,精神不济,猛烈高窜的怒火使他眼前有些恍惚,他一掌打在椅把,波涛汹涌的恨翻肠搅肚,他极力克制着情绪,沈纪言的教诲犹如在耳,那是理智,告诉他不要将形色表露,被恨意冲昏。

        “乱臣贼子!”景司忆愤恨低吼,“胆敢,胆敢杀朕的老师!”

        元崎低首,若要他死在自己人的阴谋诡计之中,他宁可堂堂正正败在敌人的弯刀之下。

        前往打探沈家的禁军便衣称,只在沈家院子里看见尹卫和已经身故的沈纪言。

        ——

        张时岂背井离乡,以人牙子的身份在京城蛰伏两年,在这两年间不断往各个官员府邸安插自己的耳目,等的就是今日。尹卫有张时岂的相助,按照计划,带兵闯进沈家,首先就要拿住皇帝最敬重爱戴、视如亲父的太傅,沈纪言。

        尹卫解下铠甲坐在案牍前,饮着热茶提神,金吾卫在堂下手脚迅速地清理血迹和尸体,尹卫要在沈家正堂用膳。

        “慢着,沈纪言的尸身且先安顿好,既然用不成喘气的,那死的也成。”尹卫撂下茶盏吩咐道。

        金吾卫应声,在附近的巷弄里找来推车,随意的安置了堂堂太傅的尸首。尹暇擐甲从别处进院,路过时瞥了眼,走到正堂里问:“祖父,沈纪言怎么死了?”

        “读书人自有他们的风骨,宁死不屈。”尹卫指腹搓着髭须,嗤之以鼻道:“寒门出生,南晋开国第一个状元,登科及第还不是落得个惨死家宅的下场。在这难以大同的时代,最无用的就是读书人。”

        尹暇卸掉腰侧的刀,挑了个团蒲就坐,“祖父似有几分感慨。”

        尹卫冷呵,沈纪言自缢前的一番话萦绕在耳,他看着自己的孙子道:“此番你要能活下来,真该给祖宗烧高香,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连读书人都瞧不起你。”

        尹暇莫名,提沈纪言还能拐到他半吊子的武功,该不会沈纪言死前还刺激了祖父,否则怎么突然拿他开刷。

        “沈纪言死前和您说什么了?”尹暇摘下头盔,抓了把后脑勺。

        尹卫穿的深色常服,他人老了再承不起铁衣的重量,但是那颗怀揣欲望的心始终被执念掌控,“沈纪言说,世家与皇室大相径庭,世家永远不会成为皇室。”

        “他这意思是,咱们尹家永远做不成皇帝?”尹暇忍俊不禁,他晓得祖父的心思,轮到他,却对皇位不感兴趣,“所以您给气着了,拿我撒气。您也了解我,有权有势有钱我就知足了,那会提议让爹多纳妾,好生个像您这般有野心的,奈何她们肚子不争气。”

        “你还说,你还说。”尹卫气不打一处来,抬掌给尹暇抡脑瓜子,“天底下有权有势的只有皇帝,你不坐上龙椅,再怎么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只要他皇帝一个念头,迟早都得死。”

        “祖父这话倒是在理。”尹暇抱着头盔,天下挨训的孙子都一个德行,坐姿乖巧,“皇帝嘛,我看难。要是和季家联手还有机会,但是张时岂是武朝那头的人,等他们城外兵马一到,之前谈的条件恐怕得食言。”

        尹暇年纪小,比梅家老三大不了几岁,又不喜钻研朝堂权术,不能以蠢笨概括,顶多算是玩物丧志,又岂能明白尹卫心中究竟的想法。世家与皇室大相径庭,尹暇压根没有理解到话中之意的半分。

        金吾卫端来三菜一汤,尹暇挥臂手扫掉案上堆积的卷轴,微扬下颚示意金吾卫把吃食摆这来。

        “你真当我是冲着皇位去的?傻小子。”尹卫嫌弃地瞪了一眼。

        尹暇摆弄碗筷,说:“祖父你刚才的话不是这意思吗?皇帝我可当不来,我还是比较喜欢混吃等死。”

        “出息。”尹卫鄙夷,接过尹暇递来的汤,“沈纪言在这里头倒是钻研明白了。”

        “钻研明白什么了,祖父怎么跟口中读书人一样,喜欢话里有话,整得我还得琢磨。”尹暇给自己盛好汤,说完干了半碗下肚,把寒意都驱散不少。

        尹家历经三朝更替,子嗣上至三品下至军旅百夫长世代为朝廷效命,俨然是世禄之家,根深叶茂经久不衰。直至尹卫这一辈,天下战乱持续百年,世族间更是斗得水深火热。

        尹卫追溯过往,睨着面前的小子道:“你祖父我是偏房所生,落地就是庶子的命,没读过几本书就识得几个大道理,将来不过碌碌无为了此一生,和那些生来就等着承袭王侯的嫡长子没法比,就算做官也是豆大点。”

        尹暇看着尹卫竖着根小指比划,他很少听闻祖父从前的旧事,祖父似乎也不乐意提及,对于本家那边虽然有求必应,觌面的态度却是明显的不胜其烦。

        “我的那辈啊,生在乱世,天下逐鹿枭雄因势而起,尹家自也要觅得良主,扶持新主上位,延续世族在中原的地位。我一想,翻身出头的机会来了。”尹卫合掌一拍,“卷包袱就投奔了南晋先祖皇帝,无数次的出生入死才换来今日的正一品‘陵公’封号,叫当初那些瞧不起我的本家子弟为谋个一官半职,低声下气地求我,实在是爽。”

        尹卫老脸洋着笑,把年轻时候的苦楚难处掩在底下,面上轻松地说:“如今啊,又到了另觅新主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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