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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大结局(下)


  即便是快马加鞭,从青峰镇赶回溯城也需要整整十个日夜,这以往一返,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足够溯城天翻地覆。
  溯城东西南北四道城门,自十年前泽国奠定在曜月的霸主地位后,门禁便已推到亥时,然听城郊行色匆匆的路人说,自二十五天前起,这四扇城门关闭后就再也没有打开过,外边的人进不去,里边的人也没见有谁出来过。
  帝都要变天了,泽国要动荡了,这是从青峰镇回溯城一路上听到的最多的话。
  白琉璃四人到达溯城城郊时已入了夜,正是好行动的时候。
  半月给了一个庄稼人家一些银两,让那户人家帮着照顾马匹,白琉璃也将沙木留了下来,沙木知道她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很重要,也知道自己再跟着去只会是个累赘,只求白琉璃照顾好自己,白琉璃笑笑拍拍她的肩,与半月以及暗月往溯城的方向去了。
  三道黑影在深冬的夜晚如夜鸦一般穿梭在黑暗之处,暗月本还担心那高高的城门以白琉璃那娇滴滴的小身板如何能在城卫不发现的情况下翻潜进去,只是当她看到白琉璃的速度居然能与半月并驾齐驱时,才觉得自己是多虑了,却也对白琉璃过目相看。
  “那儿,上了。”白琉璃瞅准一个易于攀爬却又不易为城墙上的城卫发现的地上,朝暗月与半月低低道了一句,率先掠了上去,速度竟快如飞鸟!
  白琉璃心中则是有些自嘲,重生在这个世界的那个夜晚,她是翻墙进的溯城,如今她不过是回来找她的男人,居然也还是要翻墙进溯城,看来她与这溯城不太合得来,总是喜欢将她格挡在外。
  只是,当她们攀上城墙上后,才发现城墙上的守卫竟才是寥寥几人,并且还是歪靠着墙垛打着盹儿,根本没有人发现墙头已经多了三道黑影。
  而站在城墙上看整座溯城,整座城黑沉沉恍若一座死城,唯有远处的王城灯火如昼得仿佛要燃烧起来一般。
  有种不祥的预感,心尖突突直跳,白琉璃心中急切,不在在城墙上多做停留,踮脚提力,俯身便往云王府的方向掠去。
  暗月与半月见状,也即刻跟在她的身后。
  置身溯城之中,才闻得到浓浓的血腥之气,银月在黑沉的苍穹中偶现头脚,使得夜色之中白琉璃能断断续续地瞧见如今帝都的景象。
  翻倒的摊子,毁烂的幡幌,断落的窗户,残破的瓦当,躺在街道上角落里的尸体,青壮或者老幼,妇孺或者商士,暗卫或者兵士,血水浸在路面的青石缝中,和尸体一起在黑夜中散发着腐朽的味道,若是竖耳细听,甚至还能听到黑暗深处传来呜呜咽咽的哭声。
  溯城已不在是曾经风华富庶的溯城,在呜呜刮过的寒风中像一座奄奄一息的死城,然城中景象虽可怖,却已没有丝毫危险的气味。
  显然城中的劫难已过,如今所有的劫难,都聚到了王城之中。
  每往云王府的方向靠近一分,白琉璃的心就愈揪紧一分,心里只有一个声音一个念头,百里云鹫,你在哪儿!?
  她虽同情无辜百姓的遭遇,但是自古皇权动荡受难的总是百姓,如今溯城四道城门紧紧关闭,灾祸并没有向外蔓延也算得上是好事一件,加之她不是圣人,从来也不是善良之人,她还没有那博爱的心去为每一个无辜之人哀悼,她想做的,只有一件事,她想见的,只有一个人,而已。
  当白琉璃到达云王府门前时,竟是定在了门外没有勇气进去。
  只因此时的云王府,门前两侧的石像被砸得粉碎,书写着云王府三个大字的匾额也被勾了下来,断成了两断,那两扇厚重的大门,竟也脱了门框歪歪地倒在地上,影壁上的石雕被凿了一个又一个窟窿,且门前恶臭扑鼻,令人难以忍受。
  能制造出这样结果的,不会是兵卫也不会是抄家的官兵衙役,只可能是百姓,而能让百姓做到这个地步的,必是这府中住着十恶不赦即便下了十八层地狱也不能让百姓满意的祸国殃民的大恶人大奸臣。
  她不在溯城的这一个月时间,除了皇权动荡,还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暇多想,白琉璃越过大门的恶臭往府里冲去。
  “这究竟……怎么回事?”不只是白琉璃,便是在这云王府住了十几年的暗月与望月也震惊了。
  百姓这么……恨爷!?爷明明一直以来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为这些无知的百姓!他们凭什么这样来对待云王府!?
  暗月顿时怒火中烧,转身就要走,却被半月一把拉住,冷冷喝道:“现在不是你意气用事的时候!你我现在要做的事情是保护王妃!不要让爷失望!”
  “……”暗月将拳头攥得紧紧的,“是。”
  不只是府门,就是府里的每一处都被砸坏,不管是假山还是树木,砸的砸伐的伐,再无一处景致是完好的,而那些砸不坏的毁不掉的,竟是用一把火给烧了,只留下残渣一片,偌大云王府,几乎每一处都有大火烧过的痕迹,可见百姓对这府邸的主人是有多恨,多恨。
  白琉璃的方向只有一个,银玉湖中心的鬼厉阁,可当她来到湖心庭院时,她的双腿虚软得险些没有站稳。
  因为此刻的庭院,除了一片大火烈烈燃烧后的残渣,再无其他,再无……其他。
  不可能!他心思那么缜密的一个人,不可能让他精心设计的庭院化作废墟!
  正当白琉璃站在庭院中怔怔出神时,忽然一道凌厉的白光划破黑暗向她袭来!
  “准王妃小心!”暗月的声音在白琉璃身后急急响起,与此同时拔出手中的长剑!
  白琉璃眸光一凛,在那凌厉的白光就要袭到面门时往后一个弯腰,暗月的剑在那时挥过,正巧与拿到白光碰上,只听叮的一声响起,白光落地,竟是一把匕首。
  “哈……哈哈哈……准王妃?”已被烧成废墟的乌黑断楼中,响出嘲讽鄙夷的笑声,低低冷冷,声音渐渐拔高,狰狞刺耳,“可笑……可笑!”
  白琉璃眼神冷冷,这个声音——
  暗月与半月同时一左一右护到白琉璃身前,神色肃杀地盯着那从断楼废墟中走出的纤瘦人影。
  “妹妹,一个多月不见,你可还好?”黑暗之中,那到人影越来越清晰,声音也愈来愈清晰,正是那日在莽荒之林由曹风救走的白珍珠!
  只见此时的她已然消瘦得厉害,原本那双好似会说话一般的漂亮眼睛往下凹陷,显出一种与年龄完全不相符的沧桑之态,然她的头发却梳得整齐,绾成高高的灵蛇髻,上插金翅步摇,脸上上着厚厚的妆,然尽管如此却仍无法掩盖她脸上的沧桑,不过短短一个多月不见,曾经的泽国第一美人,居然成了这般模样。
  素日里的白珍珠从不施浓妆,然而今夜的她不仅浓妆加面,身上甚至还诡异地穿着一套火红的衣裙,在她手中昏黄风灯的映照下,还能隐隐约约看到那裙裾上绣着的繁盛海棠花,妍妍艳艳,就如她的人一般,娇艳,美丽。
  她身上那套火红的衣裙在昏黄的灯光下,红得有些刺眼的诡异,就像盛装打扮的新娘在等着她心爱的新郎来迎接她一般。
  在如此黑夜?在如此废墟之上?
  然而诡异之处远远不在此,而是在她左手提着的东西。
  风灯在寒风中摇摆,让人看清了她左手提着的东西,不,那不是一件东西,而是一颗——人头!
  白琉璃的眼神更凛冽了一分,因为那颗人头即便被白珍珠揪着头发以致脸面朝下让人看不清,但是他头上那顶白玉冠她却看得清楚,那是太子夏侯琛平日里最常戴的一顶玉冠,那么就说明——
  “妹妹你在看哪儿呢?你我姐妹一个多月没有见面,更是许久没有坐在一起交心了,妹妹现下见到姐姐,却看也不多看姐姐一眼反而只盯着姐姐手上的东西瞧,真是令姐姐伤心呢。”白珍珠轻轻一笑,笑声仍是如往常一般婉转好听,柔柔如泉水叮咚,然越是如此,越让人觉得此刻的她已然有些疯狂癫乱之态,只见她在与白琉璃相距两丈的废墟中站定,将左手提着的人头往上提起并晃了晃,温柔轻笑,“妹妹可是在看它?”
  发丝虽已散乱,脸上也有数道与地面摩擦而起的细小口子,但是那上扬的剑眉,永远含着阴阴笑意的眼睛,如今还扬着的唇角,一如从前一般的阴佞,不是太子夏侯琛,天下还能有谁有这样阴桀的脸孔?
  白琉璃在注意到那顶白玉冠时便心中便已猜到了结果,但是此刻在火光中清楚地看到夏侯琛的脸孔以及那脖颈处已经干涸的血渍,白琉璃的心还是猛地颤了颤,暗月与半月则是震惊得难以置信。
  眼前这个死前还在得意笑着的自视甚高目空一切的太子夏侯琛的人头,居然被一个女人如此抓在手里!暗月与半月此刻竟不知如何形容自己心中的震惊,只更加凌厉地看着一身红衣的白珍珠。
  夏侯琛已然僵硬的脸上那含着笑意的眉眼与上扬的唇角,证明他在死前的那一刻都不知自己置身危险之中,甚至还在做一件信心十足的事情,是以他死后仍保持死时的神情模样,而能将当时正在自信而笑的他的神情定格住的人,必然就在他身侧,并且距离很近很近,否则不可能一刀就能将他的头颅斩下!
  而能接近夏侯琛身侧并能让他卸下防备以致收了他性命的人,必然不可小视!
  如今夏侯琛的头颅就在白珍珠手中,如拿一件玩物一般提在手中摇晃,只能说明,将他头颅一刀斩下的人,想来必是这个女人无疑!
  暗月与半月冷冷盯着白珍珠,将白琉璃更严实地护在身后。
  “呵呵!两位姑娘可真是爱主呢,将我的琉璃妹妹护得这么严实,是担心我会像斩下太子殿下的脑袋一般无情地斩下我最最亲爱的妹妹的脑袋吗?”看到暗月与半月将白琉璃严严地护在身后,白珍珠好听的笑声渐渐变得狰狞,“你们三个人对我一个人你们还怕还担心吗?呵,呵呵!看来他的是宝贝妹妹你宝贝得紧!”
  “看妹妹的眼神,定是在想我是如何斩下这颗脑袋的,可对?”白珍珠轻轻笑着,似在对白琉璃说话,又似在回忆一件让她怨恨却又令她兴奋的事情,笑笑停停,有些语无伦次,“这天下男人有几个好东西?嘴上明明说着不稀罕不屑,可是一旦到了手上到了床上,又有多少个男人能禁得住诱惑?”
  “呵呵……什么太子殿下,什么高高在上,如今脑袋还不是被我提在手中?”
  “妹妹你说,究竟是什么人明明已经置身危险之中却还认为自己胜券在握?还能在敌人来围前以为那是自己人?还能在那个时候兴奋得在女人身上驰骋?甚至还能一边驰骋一边张开弓想要一举拿下他梦寐以求的头颅?”白珍珠低低笑着,一边将手中的头颅如玩物般甩着,“是蠢货,对不对?”
  “既然是蠢货,那留在这世上又有何用?所以在他张开弓的那一刻,我先他一步将他的脑袋一刀削下,妹妹你可知,当时那喷涌的鲜血是多么地令人血脉贲张,又是多么的赏心悦目?”
  白珍珠唇上涂着丹蔲,此刻狞笑中的她,让她那嘴角高高扬起的唇红得妖冶,红得如同沁血,“妹妹又可知,我为何要选在那个时候将他的头颅斩下吗?”
  白珍珠将夏侯琛的头颅放到脚尖前,像踢蹴鞠般一下一下踢着那颗脑袋,“因为啊……他当时张弓要射的人,是姐姐这辈子最爱的人,你说姐姐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姐姐最爱的人死在别人手中呢?”
  “要死,也只能死在姐姐手中!”白珍珠眼中的笑意已然变得疯狂,“所以姐姐替他射出了那一箭,不,不是一箭,是无数箭,虽然没有一箭射到他的身上,但是妹妹知道的,风国的毒,不一定要直接接触到身体才有用,呵,呵呵!”
  在场之人都知道白珍珠口中那她所爱之人究竟是谁,暗月率先按捺不住,吼道:“你这个阴毒的女人,你说什么!?”
  暗月说着举剑就要上前取白珍珠的性命,却被白琉璃从后拉住她的手腕,示意她不要冲动,暗月虽然不甘,但是知道白琉璃制止她自然有她的道理,暂且忍住了上前将白珍珠千刀万剐的冲动。
  “阴毒的女人?呵呵,我真是喜欢这个评价,可是我还觉得我不够阴毒,若是我足够阴毒,妹妹你又何尝能活到今日。”白珍珠将手中提着的头颅往前白琉璃的方向一抛,只见那颗头颅在地上骨碌碌滚动了几下在半月脚尖前停了下来,那原本高高在上的人,此刻却是让人如此玩弄着脑袋,不知该是为他觉得可笑还是可悲。
  “妹妹回到这儿来的目的,是为了他吧?”白珍珠轻轻拍着自己的手,好似他的手方才提过什么脏东西一般,依旧在笑,却是笑得得意,“他已经死了,妹妹不用找了,就算我没能亲眼见到他的尸体,但是那是风国最厉害的毒,就算妹妹能为他解毒,也已经晚了。”
  “瞧,他连死都是死在我手里,就算他爱的不是我,我也终是胜了妹妹一筹!”白珍珠说完仰头大笑,笑着笑着竟是一口黑褐的血喷出口,消瘦的身子猛烈摇晃着,似想要强自稳住身子,终是没能稳住,双腿一软继而跌跪在地上。
  暗月吃惊,白琉璃这才松开暗月的手腕,自她身旁绕过,往白珍珠走去。
  “准王妃当心!”暗月作势要拦住白琉璃,却被白琉璃按下了她已然提前的手,微微摇头示意她不必担心,走到白珍珠面前,蹲下了身。
  白珍珠以为白琉璃要杀她,凄厉地笑了几声后毫不畏惧地闭上了眼,可是过了片刻,身上却没有疼痛传来,使得她不禁又睁开眼。
  只见白琉璃只是静静地蹲在她面前,眼神平淡,没有嘲讽,更没有恨意,那眼神平淡得就像在看一个生命中根本不值得记住的过客一般,白珍珠又是咳出一口乌黑的血,冷冷道:“为何不杀我?”
  “不必,你迟早会死,又何必我多此一举。”白琉璃的声音平静却冰冷。
  “多此一举?呵,呵呵!是吗!?”随着白珍珠的笑,她嘴里咳出的乌血更多,“原来在你眼里,杀了我竟是多此一举的事情。”
  白琉璃不语,白珍珠笑得愈加狰狞,也愈加自嘲,“为什么,为什么我以性命来下的赌注,结果竟是如此!为何赢的不是夏侯义夏侯琛!?若赢的是他们,我必能让你们体味生不如死的滋味!”
  “可笑,可笑我自认聪明,最后却是做了最蠢的决定!”白珍珠并未擦拭嘴角的血,任血水污了她尖巧的下巴,污了她美丽的衣裳。
  “凭什么你就是白家的宝贝,而我始终只能是个外人!?凭什么!?”渐渐变得虚弱的话语里是浓浓得不甘,“凭什么他爱的是你不是我?明明我要先你很多很多年遇到他!”
  “凭什么所有好的东西都是你得到!?”白珍珠忽然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忽然一把抓住了白琉璃的衣襟,不甘的语气里还带着杀意,“我恨你,从小就恨你!你知道吗!?”
  “我知道。”白琉璃没有挥开白珍珠手,面不改色。
  白珍珠看着她平淡的模样,忽然又笑了,笑得恶毒:“哈,哈哈——我已经一把火烧了白家,白致与夏侯暖早就死了,白越那个老头应该也活不了几年了,就差你了,我真恨我自己死之前仍没能将你送下地狱!为何老天还是厚待你厚待白家!为何就是不让白家断子绝孙!”
  “不,你已经成功了。”白琉璃终是没有让白珍珠一人在唱独角戏,然面色仍是平静声音仍是冷冷,“你已经成功地杀死了白琉璃了,在你将她封进棺材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死了。”
  白珍珠将目光定格在白琉璃面无表情的脸上,在白珍珠震惊的眼神中,白琉璃说出了事实,“我,不是她。”
  “呵……呵呵……”白珍珠震惊之后松开了白琉璃的衣襟,再一次笑了,“哈哈——竟是如此,竟是如此吗!?”
  “你不是她,你果真不是她……”那个从小就喜欢黏着她叫姐姐的小丫头,真的死在了她的计划之中。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她没有再活着的必要了,太累,太累了……
  白珍珠在闭眼前,依旧不甘道:“忘了告诉你,溯城的百姓之所以会对他恨之入骨,是出自我手——”
  “你——”暗月手中的剑已然出鞘。
  然,白珍珠已经闭上了眼,已经再也听不到旁人对她的恨意与杀意。
  白琉璃深深看了已然咽气的白珍珠一眼后,缓缓站起了身。
  “准王妃,这个狠毒的女人有没有在你身上下毒!?”暗月恨恨地将剑甩回剑鞘,看着白琉璃紧张道。
  白琉璃微微摇头,“无事,她没有对我下毒,就算她下了毒,我也能解。”
  “那——”暗月本是要说什么,然她的话还没来得及开头,便听到废墟之后有响动传来,而传来响动的那个方向,竟是通往地下暗牢的暗道入口!
  那是只有爷一人才能使用的暗道!
  “谁!?”惊的岂止是暗月一人,半月比她更加震惊,也比她更加小心。
  “在下曹风。”回答半月的,是一道冷冽却镇静的声音,继而一道人影渐渐在三人视线里清晰了起来。
  “是你?”话虽是疑问,然白琉璃的语气却听不出丝毫疑问,那夜,百里云鹫问他拿了肢僵散的解药,她便已猜得到他或许已经这个男人收到了麾下,而他此刻出现在此处,她也不觉丝毫惊讶。
  只因,白珍珠在这儿。
  “曹风见过王妃,也在此谢过王妃先前的解药。”曹风向白琉璃抱拳拱手,“还请王妃允许曹风将她带走。”
  “曹风!别当吃里扒外的东西!”暗月实在看这个名叫曹风的男人不顺眼!
  只是暗月才将话吼完,便注意到曹风右手拇指上戴着的墨玉扳指,那是——!
  半月也注意到了那只墨玉扳指,震惊程度与暗月无异,怎么……可能!?
  “带她走吧。”不同于暗月的激动,白琉璃的态度至始至终都是冷冷淡淡平平静静的,这倒让曹风诧异了,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朝白琉璃深深躬身,“曹风多谢王妃。”
  曹风向白琉璃躬身致谢后,躬身抱起了地上的白珍珠,微垂的眼睑下是如水的温柔,终是心有不忍,向白琉璃解释了句,“她被夏侯琛下了毒,我曾劝她不要去夏侯琛身边,只是她不听。”
  为了她爱的人,她不惜以身伺候一个她不爱的人。
  他为何,会爱上这样一个女子,连他自己都不明白。
  “嗯。”白琉璃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在曹风转身离开前从怀中取出一件东西放到白珍珠身上,那是一张折叠得整齐四方却泛黄得厉害的纸张,正是那日她翻夏侯暖留下的医书时从书中掉出的纸张,“让这封信跟着她吧。”
  “王妃若是想知道王爷如今身在何处,可以去问问穆沼公子,或许他会知道。”说到百里云鹫,曹风有些惭愧,“曹风不知云王爷身在何处,也不知王爷是否还在溯城。”
  毕竟云王府被百姓毁成这样,以及宫门前发生的那件事,这世上注定日后再无云王府,再无云王爷。
  “多谢相告。”白琉璃礼貌回道,曹风摇了摇头,走出了她的视线。
  白琉璃看了废墟之上,白珍珠方才吐出的血,转身离开了。
  白珍珠是白琉璃同父异母的姐姐,却因真实身份会毁了白致乃至白家的名声,是以白越绝对不承认她的身份,甚至还让白致对外说白珍珠是他的养女,至于白珍珠的生母,夏侯暖的笔书之中只提到她是风国的女子,具体是谁却不得而知,本该是白府大小姐的白珍珠,直至死都没能被白越承认她是白家的女儿,更不可能承认她的母亲是白家人,所以她才恨白越恨白家,甚至恨白家的每一个人。
  她不恨白珍珠,若换做她是白珍珠,或许她也会恨,或许她也会做与白珍珠同样的事。
  只是,事到如今,因因果果,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直到白琉璃转身离开,暗月和半月都未能从见到曹风拇指上的墨玉扳指时的震惊中回过神。
  “半月姐,那是,那是象征着暝王身份的墨玉扳指啊……”暗月的声音有些不受控制的颤抖。
  “我看见了。”半月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只觉那儿生疼得厉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没有了云王府等于没有云王爷的身份,再没有象征着暝王身份的墨玉扳指,这就意味着,爷……什么都没有了啊……
  “我想办法联系到夜夜和听风,问清楚他们这究竟怎么回事!”暗月心下极度不安,紧紧抓着半月双臂道,“至于沼少爷那儿,就交给半月姐和准王妃了!”
  暗月急急说完,还不待半月回应,便以踩着黑暗疾疾离去了。
  半月握着剑的手有些颤抖,终还是鼓起勇气将一支联系用的烟火递给白琉璃道:“王妃,你先找个地方歇着,我去寻爷的下落,天明之时以此烟火联系。”
  “嗯。”白琉璃轻轻点头,并未阻拦半月,“半月姑娘自己当心些。”
  “王妃也自己小心。”半月握紧手中的剑,也急速掠开了,她相信白琉璃能自己保护自己,如今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暗月与半月都离开后,白琉璃这才慢慢走到水边,看着在夜风中荡开丝丝波纹的湖面,心揪得紧紧的。
  离黯月之夜只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了,百里云鹫……此时应该不会还在溯城,若是他不在溯城,那么他就只有一个可能去一个地方。
  只是如今她不确定他是否仍在溯城,还是先耐心等等暗月和半月的消息,先耐心地等等……
  天将明未明时,暗月依着联系用的烟火找到了白琉璃,带回了这些日子发生在溯城事情的消息。
  这还未到一个月的时日里,溯城的确动荡得厉害,她猜得到夏侯义的目的是想一举除了白家和穆家以及云王府,顺带削减萧家在泽国的地位与力量,她也料到夏侯义必将先借用萧家的力量对付穆家与云王府而后再压制萧家,白家没有力量不足为惧,而穆家明着虽是被查封,但是背后却隐隐仍有势力,夏侯义自然要对付。
  只是她没有料到的是,穆家隐藏在背后的势力竟然能与夏侯义的皇权抗衡,而穆沼的真实身份,竟然是真正的夏侯一族血脉,先帝的嫡皇孙!这便是说,穆池才是先皇后所出的真正皇儿,真正的王位继承人!当年因为后宫动乱,先皇后产子时被害,不仅如此,甚至连生出的皇儿都被人调了包,正在的狸猫换太子!
  这样一来,穆沼便能光明正大地夺回本属于他的一切,而本是此次为夏侯义稳固皇权出大半力的萧家,竟在箭在弦上时收了箭,弃给了萧家十年荣耀的夏侯义于不顾!
  当此之时,关于近十年来种种灾祸不幸的流言在溯城四起,夏侯义草菅人命却将罪名扣到忠义大臣头上,只因那大臣驳斥了他的决定,漕运都督上下数十口人命也是夏侯义所害!还有一年比一年加重的赋税徭役只是为了从别国购得奇珍异宝!甚至连十年前的定国大战中白致将军的死也是他一手策划的,只怕功高震主!以及老云王爷的死,也是他所害!
  而他所做的这一切,在他背后给他出谋划策的不是别人,正是如今的云王爷,看着对国一无用处,实则却是整个泽国最大的蛀虫!竟然为了自己的利益连自己的生身父亲都能害!夏侯义从百姓那儿刮来的民脂民膏,有一半都是进了云王爷的腰包!泽国表面看着风华富庶蒸蒸日上,实则百姓却一日比一日苦!全都是因为那个畜生云王爷和畜生假王上!甚至如今溯城的灾难也是云王爷那个畜生带来的!
  畜生!杀了他!千刀万剐!这是得知了事情真相后溯城百姓给百里云鹫的评价,还活着的人,不论老弱妇孺,都纷纷冲进云王府,砸的砸烧的烧,是以云王府才会变成她们见到的那般景象。
  而就在民愤难以倾泻时,百里云鹫出现在了王城门前,带着他的数百暗卫,百姓蜂拥而上要将他千刀万剐,却被暗卫挡开,当此之时,穆沼迎风而来,一柄利剑准确无误地刺进了百里云鹫的胸膛,血水喷溅,大畜生云王爷命绝当场。
  真正的真命天子替天行道为民除害顿时取得百姓的拥戴,高呼着将王城里那只披着龙皮的王八也一起给端了,还泽国一个太平盛世,是以才有了她们昨夜在城墙上看到的全城死寂但是王城却灯火如昼,那是穆沼的兵马已经攻到金銮大殿前,而怎么也不相信自己会输的夏侯义仍在做着强弩之末。
  直至死,夏侯义都不能相信自己成功了大半生,便是连自己的生死之交都能杀死,心狠手辣机关算尽的他为何会输在百里云鹫一个后生的手中!
  他是败给了百里云鹫,败给了百里一族的聪明,而不是败在穆家手中!若是没有百里云鹫,根本没有人能撼动他的皇权!更没人能取了他性命!
  可这世上从来没有如果。
  昨夜一夜之间,皇权更迭。
  但是这一场皇权更迭,溯城百姓死伤甚重,听风身受重伤,暗夜伤得也不轻,此刻正在穆府养伤,百里云鹫受了穆沼一剑后则不知所踪,连暗夜和听风都不知道他的去向。
  暗月表情严肃地将自己从还能说话的暗夜那儿得到的全部事情经过与白琉璃说完,这才愤怒地一拳捶到地上,恶狠狠道:“爷为何不为自己辩白!?为何还要受沼少爷那一剑坐实自己是个大奸人的罪名!?”
  白琉璃看着愤怒却不显悲伤的暗月,挑了她最想知道的消息来问:“穆沼那一剑,真的刺进他心口了?”
  白琉璃的问题让暗月左右看了看,确定周围没有耳目之后才凑到白琉璃耳畔小声道:“那剑是假的,一碰到硬的东西剑刃就会一截截往里缩,血也是假的,只是不知道沼少爷怎么弄的,这是夜夜悄悄告诉我的。”
  “……”这是,诓民众诓百姓么?这么大的事他们都敢这么玩?不怕哪个眼尖的百姓识破这种小伎俩?
  心一直紧绷了一个月的暗月这是才松了一口气,“总之爷没事,听风和夜夜的命还在,只是听风和夜夜也不知道爷去哪儿了而已。”
  “啊!不好!”暗月才松了口气突然又惊叫道,“半月姐还不知道爷没事,只当认为沼少爷为了皇权一剑把爷给抹了!我要去找她!”
  暗月急急说完就要走,临走前不忘交代白琉璃,“准王妃,您先去穆府歇着啊!稍后我们再去找爷!”
  话音落时,暗月已不见了人影。
  白琉璃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心不仅没有轻松,反而愈加沉重了。
  如此说来,百里云鹫是已经不在溯城了,而他们均不知他的去向,想来他从没有告诉过听风他们他的另一重身份。
  那么接下来就只能她自己去找他了,去曜月的东北之地——幽都。
  时隔幽都灭亡已有百数年,加之史书上对东北的地形记载极少,她必须尽快,尽快赶到他身边。
  只有他自己,她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情,她想要见到一个安然无恙的他!
  *
  一辆狭小简陋的马车行驶在茫茫大雪之中,直到因为风大雪大而不能再往前行,马车停了下来。
  赶车的是一个年纪约莫五十左右的大伯,长相敦厚,因为常年劳作的缘故,皮肤黝黑干燥,因着此处风大雪又大,他黝黑的脸膛被冻得通红干裂,此刻只见他坐在横栏上转过身冲马车里的人大声道:“这位爷,前边雪太深,马车已经不能再往前了!”
  “那我便在这儿下车吧。”马车里的人淡淡应声,说完话从前边的车窗递出一小锭银给赶车的大伯,“这是这一路的银钱,还请老伯收下。”
  老汉面朝黄土背朝天干了一辈子的农活,数的都是钱吊子,何时见过这么多银钱,即便是一小锭银,但对于农户人家来说,已然是宝贝样的了,这使得敦厚的老汉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哪里能收爷这么多银子。”
  “老伯送了我这一路就该是给这么多银钱,冬日里没有收成,老伯还是收下吧,莫要再推辞。”马车里的人声音虽冷,但说出的话却让人觉得温和,老汉还是不敢收,那人便将银钱收回,下了马车,转到马车前握住老汉的手亲自将银子放到老汉手里,礼貌有礼得令人不忍再推却,“老伯拿着吧,前边风大雪大,老伯回吧。”
  老汉握着手中的碎银愣愣得有些回不过神,倒不是因为手中的银锭子,而是因为那位男子的容颜,从男子说雇他驾马车到这儿来的一路上,虽然已经过了十天,但他还从未真正见过男子的脸,因为男子头上总是戴着风帽,并且将风帽拉得极低,根本看不清他的脸,然方才因为风大,吹起了男子的风帽,老汉这才得以看清男子的脸。
  乍见之下,老汉还以为自己见到的是一个女人,不,比女人还漂亮,虽然他的左脸还戴着半边面具,但是那右半边脸,比他这几十年来见过的所有女人都要漂亮。
  待老汉回过神时,男子已经走出了好一段路,那踩在雪地上深浅竟都出奇一样的脚印很快被雪填平,老汉这才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冲男子的背影大喊:“这位爷——再往里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人去过了——这几日风雪都大——要不您还是先回头,待风雪小了再去吧——”
  因为风声太大,老汉不知男子究竟有没有听到他的话,风雪却在一瞬间骤然大了起来,使得老汉不禁闭上了眼,抹了一把脸上的雪后再睁眼时,已经不见了男子的身影,只能感叹一声,驾着马车掉头走了,不忘叹息:“现在的后生,怎么都不听老人言呢,再往里就是传说中的‘鬼域’了,没几个人敢去,就算有人赶去也从没见人再回来过的,那么漂亮的后生,怎么就急着去送死呢,哎,哎!”
  愈往老汉口中所说的“鬼域”方向走,风愈大,雪也愈大,目光所及之处静悄悄除了风声与大雪再无第二人,即便大雪掩盖一切,却还是看得出愈往里,几乎无人再踏足。
  风雪中的男子拉了拉头上的风帽,拨拨因风而在脸上飞挠不断的发丝,脚步未停,亦未加犹豫,依旧往风雪更深处走去。
  只见那踩在雪中的脚印依旧深浅一致,可见他绝非寻常人,只是愈往里,他的脚印就愈深,雪厚得已经能够没膝。
  夜幕降临时,已经走了一天的百里云鹫寻到一处被风雪掩盖了大半的山洞,拨开积在洞口的雪,竟发现山洞虽小却出奇地在角落里散落了一堆枯枝,洞中还有柴禾燃烧后留下的灰烬与未燃烧干净的黑渣,只是上边都已经覆了一层厚厚的灰,想来已经是许久没有人到这个山洞来歇脚过了。
  山洞处在背风方向,外边风雪虽大,却也刮不进这山洞里来,即便冷是冷了,但好歹还是干燥的,这已然很好了。
  百里云鹫掀下头上的风帽,弯腰拾起枯枝,将枯枝在洞中搭成堆,用火折子将其点燃,只听噼噼啪啪的声音时不时响起,柴禾燃了起来,照亮了小山洞,也给这冰寒风雪夜添了一丝暖意。
  百里云鹫将手放在火上烤着,良久才觉手心有了些许暖意,今冬,较之以往,的确是冷了些,他若是不歇歇便接着往前走,只怕还没走到幽都遗址便已经冻死在路上了。
  待身体被火烘烤得有了些温度,百里云鹫才靠着冰冷的洞壁而坐,随后将系在腰间的牛皮水囊取下,拔开囊塞,将水囊中的液体往口中倾倒一些,一股辛辣的味道随即在口中散开,过了会儿,五脏六腑也渐渐暖了起来。
  这是这北地百姓自家酿的烈酒,他在上马车前赶车的老汉给他的,倒是带着很是有用,冻得不行的时候就喝上一口,保证身体能暖和起来,道是他们北地的男人冬日里仍要上山打猎,没有这烈酒不行,当时百里云鹫没有推辞,谢过之后便将酒囊留下了,本以为不会用得着,倒不想还真真是用上了。
  百里云鹫只喝了一口便将囊塞塞了回去,曲起右腿,将手搭在膝上,头靠在洞壁上,闭上眼休息养身。
  只是那烈酒并未让他的身子暖上多久,歇着歇着,百里云鹫还是觉得寒意袭人,使得他不禁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心底有些自嘲。
  并非没有捱过冷挨过冻,却从没有觉得像而今这般寒冷这般难捱,冷得刚下肚的烈酒如此快便失去了效用。
  从前的他,也极少会感觉到寒冷,因为他觉得他的心更冷,只是如今他尝过了温暖的味道,太过温暖,以致忽然又变成他独自一人,便觉得冬日果然是寒冷的。
  琉璃……想来此刻已经到了那个温暖宁静的南边镇子,此刻是否已经歇下,又是否,会想他念他?
  呵……果然温暖这种东西碰不得,一碰,就上瘾了。
  百里云鹫睁开眼,看柴禾静静燃烧,手脚冰寒,使得他自嘲一笑,往火堆里多添进一把枯枝。
  夜色漆黑,洞外寒风呼啸得好似谁个妇人在呜呜大哭,山洞里却是极安静,唯闻柴禾燃烧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偶尔爆出一串火星。
  百里云鹫依旧闭目靠在洞壁上,却只见他面色渐白,眉心也渐渐蹙紧,双手慢慢紧握成拳,额上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沁出汗珠,可见他在极力隐忍着一种痛苦的折磨。
  忽然,只见他抬手紧紧按在他左脸的半边面具上,却见他那只手手背青筋暴突,还能清楚地看见那皮肉之下的暴突青筋在突突直跳,唇色惨白。
  柴堆上的火苗跳了一跳,本是背靠在洞壁上的百里云鹫似乎再也承受不了这种无形的折磨,蜷着身子歪倒在地上,身体如被什么蛰了一般一下一下地痉挛着,额上汗珠如豆,双手死死按在左脸面具上,微张的唇惨白无色,如一条搁浅了的鱼。
  “我没有背叛谁,我已经回来了……”苦痛之中,只见百里云鹫颤着嘴唇,艰难地吐出一句话,只是他这句话才说完,他身体却痉挛得更加厉害。
  他便这么蜷在地上整整一夜,一动不动,直到柴禾燃尽山洞里完全归于冰冷,直到洞外的雪开始映出白光,他才微微动了动身子,艰难地睁开眼睛。
  入目即是刺眼的白光,使得百里云鹫下意识地又重新将眼睛闭上,如释重负一般慢慢展开了紧蹙的眉心,天,亮了么?
  从离开溯城的那一日开始,愈接近幽都遗址,左脸上娘亲亲手种下的诅咒就愈发地折磨他,每到入夜,那种痛疼欲裂撕心裂肺的感觉都会折磨他,且愈近幽都,那种痛楚就更强烈,每一夜,他都觉得自己在死亡的边缘走了一遭,待到天明时才冷汗淋漓地活了过来。
  只是,所有的这一切,都将在今夜结束。
  今夜,便是黯月之夜。
  他不知幽都等了百年之久的黯月之夜会发生什么事情,同样他也不知,这个黯月之夜过后,他会如何。
  究其实,他在娘眼里,或许从来都不是儿子,而是一件工具,一件能让幽都重见天日的工具。
  或许阿沼说得对,他该恨的,恨这所有的不公。
  只是恨有何用?搅乱泽国进而使如今曜月的格局再次动荡失衡,再一次令生灵涂炭,以报当年幽都之仇?
  呵……只可惜他不是那样的人,他身体里流着幽都人的血他承认,这是不可扭改的事实,可他身体里也流着泽国人的血,他生在泽国养在泽国,纵使整个泽国无人爱他,但他始终是泽国的子民。
  他虽觉生而不幸,但所幸的是他有一个好父亲,即便知道将来或许有一天他会令整个泽国乃至整个曜月陷入动荡,父亲依旧教他断文识字,传他武学技艺,授他弦冰宝剑,想着他快快长大,给他纳一房好媳妇,为百里家延续香火。
  父亲没有在他左脸被娘毁了之后视如魔障,反是更爱他,自古总言男儿有泪不轻弹,然当父亲看到他被毁的左脸时,父亲却搂着他流泪了。
  父亲至死都爱着泽国,父亲临终前曾紧握他的手,没有逼他,只是慈爱地握着他的手,问他,好儿子,若是可以,能否不让泽国百姓陷于水深火热中?
  父亲知道娘亲在他身上套了一辈子都解不开的枷锁,知道他成长得痛苦,可是父亲没有逼他,没有逼他在父亲和娘之间做选择,至始至终,父亲只是将他当一个需要人呵护的孩子,至死仍不强求他,即便知道他会毁了泽国,却还是亲手将暝王的墨玉扳指套上了他的拇指。
  他至今仍记得父亲闭眼前说的最后一句话,父亲说,你娘当初一定要嫁给我再生下你,只是为了这枚扳指,我将它交给你了,好儿子,接下来的路要你自己走了。
  那一夜,天上下雨了,他在雨中站了整整一夜,任雨水冲刷着他的脸,他不知自己究竟是否哭了。
  他身上有娘强加上的枷锁,他解不开逃不掉,可他爱他的父亲,又叫他如何舍得毁了父亲最爱的国家,即便这个国家并不爱他,所以那些一直缠着他不放的亡灵才会怨他,怨他为何不用手中的力量毁了泽国为幽都报仇。
  他也想做个狠心的人,只是从小父亲就教他做个和善之人,终有一天,会有人会来疼他爱他,他想要有一个人来疼他爱他,是以他终是没有做得成一个狠心之人。
  如今,真的如父亲说的一般,他的和善终是换来了一个肯疼他爱他的人。
  他想要活下去,继续活下去,和那个肯疼他爱他的人一起,所以,他想解掉娘强行加在他身上的枷锁,也是他第一次,敢将这个想法付诸行动。
  即便他不知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百里云鹫抬手擦拭掉额上的冷汗,慢慢站起身,拢好身上的大氅,拉上风帽,走出了山洞,重新走进了风雪之中,然心绪重重的他却是忘了将那能给他暖身子的烈酒带走。
  时隔百数年,每每一到冬日这北地的风雪就刮下得异常凶猛,好像仍在为当年幽都的惨剧哭号一般。
  听说幽都未亡前这北地的风雪并非如此,变成如今这样是从幽都灭亡后才开始的。
  白琉璃心中一边咒骂着这北地的大风雪,一边寻找可以让她歇歇脚的地方,再这么不要命的走下去,只怕还未找到百里云鹫,她就已经冻死在这风雪中了,再有便是在这雪地里呆的久了,她担心会有雪盲。
  像是捡着了好运,白琉璃这厢才想着找个可以歇脚的地方,不过多久竟发现了一个山洞,并且还是个背着风雪的山洞,真是好极。
  见到能稍微让她恢复体力的地方,白琉璃立刻窜得比兔子还要快,然后顺便看看借宿人家的那个大叔给她画的歪歪扭扭的地图,直觉告诉她幽都的遗址已经近了,近了。
  只是,当白琉璃才走到洞口时,那股干柴燃烧后还未完全散尽的味道让她怔了怔,心在那一刻突地一跳,即刻冲进了山洞里。
  燃烧殆尽的柴灰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没有灰尘,显然是昨夜才刚刚燃过的,还有——躺在洞壁旁的一只牛皮水囊。
  白琉璃弯腰将那只牛皮水囊拾起,拿在手里眼睛盯着它,呼吸愈来愈快,她观察过,这片雪域平日里几乎无人踏足,如此大风大雪的时节更是不会有人来,可这里却有昨夜刚燃尽的柴灰与水囊,只能证明这儿昨夜有人歇过,而这个人……
  白琉璃当下竟是想也未想地便冲到洞口,冲着茫茫大雪大喊了一声:“百里云鹫——!”
  回答她的只有呜呜的风声,白琉璃怔在山洞口,摇了摇手中水囊,听着水囊里摇晃的水声,还有大半的水,想来是他临走时忘了带走,而他连水囊都会忘了带走,只能说明他当时心不在焉。
  还能有什么事情能令他心不在焉?白琉璃只觉心揪揪地疼,将水囊在手中握紧,歇也未歇便重新往风雪中跑去,脚步急切,甚至有些慌乱。
  她似乎已然忘了这十几日来她几乎是马不停蹄一刻也不得歇地赶来,多少个日夜没有合眼她也忘了,此刻的她只知道她要马上找到他,马上!
  随着天色渐暗,白琉璃的心愈来愈慌乱,风雪阻碍着她的速度,她本不是急躁之人,然一向持重的她却是在这茫茫雪地里一次又一次的栽倒,足见她的心是该有多乱。
  夜幕拢上时,白琉璃终于看到了幽都的断壁残垣,即便在风雪掩盖中,依旧能看得出当年被付之一炬后的惨状,泱泱幽都,终是在一片大火中连最后的一座空城都没能留下。
  白琉璃踩在雪地里的脚印早已变得深浅不一,只见她呼吸急促,心口剧烈地起伏着,最后身子一歪,竟是没能再稳住,整个人便这么直直栽进了厚厚的雪地中,体力已然透支到极最,倦意铺天盖地地袭来。
  只是,当冰冷贴着肌肤刺到心底时,白琉璃仍是强撑着从雪地里爬起,慢慢站直身,冲着冰雪覆盖的断壁残垣嘶喊一声:“百里云鹫——”
  正往祭坛方向走去的百里云鹫忽地顿住脚步,转身望向身后的茫茫大雪,他似乎……听到了琉璃的声音?
  这么想着他却又是自嘲一笑,怎么可能,琉璃此刻应该在温暖的南边,在等着他回去接她,又怎么会出现在这寒冷的北地,就是黑羽那样的北地苍鹰都没有随他到这儿来,又怎么可能会有其他人来。
  幻觉吧,想来是这儿太冷了,冷得他想念琉璃身上的温暖,才会臆想出她的声音。
  百里云鹫拉了拉头上的风帽,低下头,继续往前走。
  黯月之夜,马上就要降临了。
  风雪掩盖了白琉璃的声音,白琉璃从雪地里爬起后,倍显吃力地走到一旁一间残破不堪的废物中坐下,取下系在腰侧的牛皮水囊,拔开囊塞,一股酒香即刻扑鼻。
  是酒?正好!
  白琉璃昂头,忍着喉间传来的辛辣,将半囊烈酒下肚,不过片刻,冰冷的身子慢慢暖和了起来。
  试着动动腿脚,已然无力,使得她水眸浮上一层浓浓的灰暗,一拳用力捶上了自己的腿,该死,又在这种时候不听使唤。
  白琉璃将水囊在腰间系好,从怀中取出包裹着银针的锦布小包,将银针一根根隔着裤子扎入自己的双腿。
  夜幕已经完全拢上,然而今日的雪夜却不像入冬以来的所有夜晚黑暗得不见五指,而是透着微微亮光,还能隐约瞧见黑夜里的景象。
  如此风雪夜,一轮圆月,竟慢慢地从天际攀上夜幕!
  黯月之夜,已经开始了。
  白琉璃迅速将腿上的银针拔出,飞快地收回锦布小包中,撑着身后的墙壁站起身,眼神急切,她要马上找到百里云鹫!
  可是,偌大废墟,她如何寻他!?
  “戾——”正当白琉璃一拳狠狠砸在残破不堪的墙上震得自己满身灰时,呼啸的风声中,忽的传来一声戾叫。
  白琉璃一惊,眉目间瞬间窜上喜色,冲出屋子,昂头看着落雪的苍穹,惊喜地唤道:“黑羽!”
  一团黑影即刻呼啸着风雪从空中向她俯冲而来,白琉璃不闪不躲,黑羽在自她头顶呼啸而过时收起了尖利的爪子,在她头顶旋着圈儿。
  白琉璃此刻见着黑羽就像见到了能给她引路的灯塔,急急道:“好黑羽,你可知你的主人在何处?”
  她相信黑羽是极有灵性的,上一次在莽荒之林,它能带她找到百里云鹫,她觉得这一次它能将她带到他身边。
  只是这一次,黑羽却是一直在她头顶旋着圈儿,似乎并不打算为她引路。
  似乎,不相信她。
  许是与百里云鹫处得近了,白琉璃觉得自己似乎读懂了黑羽那翅膀扑扇间的意思,只见她神色一凛,竟是在雪地中朝黑羽跪下了身!
  一个人,对一只连话都不会说的鹰隼下跪,若是在从前,白琉璃会觉得这是奇耻大辱,可是如今,她顾不了那么多了。
  “黑羽,请将我带到你主人身边!”白琉璃昂头看着头顶的黑羽,字字坚冷,神色决绝。
  “戾——”黑羽陡然猛烈振翅,仰天嘶叫一声,往废墟深处飞去了。
  白琉璃见状,即刻站起身,用尽全身的气力往黑羽飞走的方向跑去。
  百里云鹫你个王八蛋!等着老娘!
  因为体力透支的缘故,尽管白琉璃已经在强力撑持着,但是脚下的雪太深太厚,她这一路看似跑实则却是走着,然而走却也走得并不顺利,在雪地里不知栽倒了多少回,飞在前边黑羽却似极有耐心,瞧着她没有跟上,竟是在原处停下扑扇着翅膀等她,待她跟上后才有继续往前。
  曾经风华的幽都帝都占地很广,比而今的溯城还要广,在这样风大雪大的冬夜里,白琉璃已经走了一个时辰,举目除了月光残冷中的断壁残垣,再不见其他,更是没有见到百里云鹫的身影。
  忽然,顶头洒在而下的月光似乎被什么覆上了一般,月色开始变暗。
  白琉璃抬头望向夜幕上的圆月,一片黑影正由东南方向慢慢地覆上圆月。
  月食!?这才是所谓的……黯月之夜!
  正当此时,这一路上都会在前方不远不近等待着白琉璃的黑羽忽然一声戾叫一个振翅,往前边东北方向不远处的一处微微倾斜了的高台急速飞去!
  “黑羽!”白琉璃心下一惊,将目光从月食上收回,往前方不远处的高台急急跑去。
  每往高台靠近一分,白琉璃的心跳就愈快一分,呼吸也愈急促一分,因为她知,黑羽方才忽然那样激动的反应只可能有一个原因,那便是——它见到百里云鹫了!
  白琉璃以手扶着石栏踩着已经崩坏得厉害的石阶往高台上急切跑去,脚步虚浮,身子摇晃,尽管每一步都显得缓慢,但每一步也都显出了她的紧张与不安。
  顶层的平台渐渐在视线中完整,在那平台正中央,白琉璃见到了这些日子一直系在她心尖上让她寝食难安的人,而那人,不是笔挺地站在那儿温柔地笑望着她,而是躺在地上,身子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像个被全天下都抛弃了的孤独无助的小兽。
  “百里云鹫!”白琉璃本是一腔怒火打算见着了百里云鹫就给他狠狠几拳,可是看到他这般模样,竟是什么怒火都散了,有的只有无法言说的心疼与怜惜,跌跌撞撞地跑上前,跪坐在他面前将他搂进了怀里!
  白雪在他身上落了厚厚一层,可见他维持着这个姿势蜷缩在这儿的时间已然不短,只是大风一扫,又将他身上的雪扫去了大半,只见他脸色惨白,眼睛紧闭眉心紧蹙,唇色暗紫,瑟瑟发抖,显然冻得不轻,而他的双手,则紧紧地扣在左脸的面具上,还能清楚地看到他双手手腕上划开的血口子与已经凝结的血水,红得触目惊心,口中似乎在喃喃说着什么。
  白琉璃掰开他紧扣在左脸上的双手,将他紧紧搂在怀里,试图将自己的体温传给他,因为近在咫尺,她听清了他口中喃喃的话,“我已经带你们回来了,为何还不肯放过我……?为什么……?”
  “百里云鹫,醒醒,醒醒!”白琉璃心疼得紧,抱紧他正在挣扎乱动的双臂,不停地在他耳畔呼唤着他,试图将他从噩梦中唤醒,只是无论她怎么唤,百里云鹫始终没有睁开眼睛,但她却看得清他的眼睑已经在努力地试图睁开,不过终是徒劳而已。
  百里云鹫的身子寒冷如冰,让白琉璃心慌不已,连忙扯下系在腰间的水囊,拔开囊塞将水囊凑到他嘴边,往他微张的嘴里倾倒了一些,谁知他却不知咽下,任着那辛辣的酒水顺着下巴流到脖子上。
  白琉璃看得心疼,替他将脖子上的湿意擦掉之后,自己昂头喝了一口酒,继而覆到了他的唇上,以嘴将酒哺进了他嘴里,而方才不知将酒水下咽的百里云鹫一碰到白琉璃的唇便下意识地吮吸起来,根本不待白琉璃将含在嘴里的酒喂给他,他便已经将她嘴里的酒吸干净了,如此这般,白琉璃将剩下的半囊酒全部喂给了他。
  可即便半囊烈酒下肚,百里云鹫的身子却依旧冰凉得厉害,白琉璃才稍稍松开他他便又是瑟瑟发抖地蜷缩在地上。
  白琉璃眼神一凛,再次将他紧紧搂在怀里。
  百里云鹫身下垫着衣袍与大氅,她身上亦是盖着衣服衣服与大氅,即便是幕天席地,却也不露骨,确定百里云鹫一时间不会变得更冷之后,白琉璃取下了左脸上的半边面具,看着那如血流涌动的符纹,俯下身,……
  百里云鹫……
  “嗯……”百里云鹫终是慢慢睁开了眼睛,然而一睁眼他便怔住了,只因白琉璃近在咫尺的绯红双颊,见着他睁眼,白琉璃也不诧异,只是松了他的唇笑了起来,“醒了?可还觉得冷?”
  百里云鹫看着巧笑倩兮的白琉璃,仍旧怔怔地回不过神,只当他感觉……他才有些讷讷地开口:“琉璃……?”
  “是我。”白琉璃微微一笑,笑得温柔,不忘在他唇上落下轻轻一吻。
  百里云鹫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用力将白琉璃紧紧搂进怀里,蹭着她的鬓发喃喃唤着她的名字:“琉璃,琉璃,琉璃……”
  “你为何会在这儿?你为何会在这儿……?”百里云鹫问着白琉璃,却又更像再问他自己。
  “来找你。”白琉璃的答案很简短,却已足够。
  百里云鹫将她搂得更紧。
  正当百里云鹫喘息不已时,白琉璃将手覆到了他左眼上,百里云鹫惊,欲将她的手拿开,却发现自己竟是移不动那只小小的柔荑,就像那上面倾注了她的所有的坚定一般,根本不能让他撼动。
  “琉璃。”可是,他怕,怕她也嫌恶他,怕她也认为他不祥。
  “呵呵……呵呵呵……风雪寒夜……幕天席地……少主却能在祭台上巫山云雨……叛徒……叛徒……!”
  “该死……该死……!”
  “该死的是你们,不,你们早就已经死了。”此刻的白琉璃,面上虽有欢爱后的潮红,眼神与声音却是异常冷冽,看也未看那狰狞的怨灵一眼,也未从百里云鹫身上离开,却见她将手摸向背上的衣服,动作迅速地从中摸出包着银针的锦布小包,打开,将一根根银针迅速地刺入百里云鹫左脸的符纹中!
  “我说过,有我在,谁也不能伤他分毫。”白琉璃声音冷冷而坚决,在百里云鹫震惊的目光中将一颗药丸扔进了他嘴里,按着他的嘴让他吞下。
  “哈……哈哈……你以为你这样就救得了他吗……这是幽都最狠毒的言灵咒……他放过了泽国……已经背叛了幽都……这个黯月之夜……他的下场……只有死……!”
  大氅下,百里云鹫双手紧握成拳,面上神色痛楚,闭了闭眼后蓦然睁开,眸光冷冷,“不,我不会死。”
  “哈哈……这可由不得少主决定……云鸢在你身上下的毒咒有多厉害……少主自己知晓……哈……哈哈……也好……也好……一起来给幽都陪葬……!”
  白琉璃在百里云鹫心脏周围的地方扎满银针,最后在他眉心与两侧太阳穴各落下一针,这才碰着百里云鹫的左眼睑拢起自己身上的衣服看向那飘渺不定的怨灵,“对,他不会死。”
  她怎么可能让他死!关于他左脸上言灵毒咒她已经有了解除的办法,这天底下还没有她解不了的毒!
  “哈……哈哈……大言不惭……!”怨灵狰狞笑着,笑声却戛然而止,转为震惊,“这……这怎么可能……!?”
  百里云鹫有种正有人拿着匕首在一点点刮下他左脸上的肉的感觉,刺痛噬心,还能清楚地感觉到正有血从他左脸上的那些符纹下汩汩流出,灼热滚烫,白琉璃则是一手触着他的左眼睑,一手紧握着他的手。
  百里云鹫看着眼前那纠缠了他整整二十四年的怨灵狰狞的神色有些皲裂,心中那个自他少时就在总在他心底斛旋的想法倏地浮上心头,在天地因月食而完全陷入黑暗时,百里云鹫眼神一冷,抬手拔下刺在眉心的银针,移到左眼上——
  满天满地的黑暗不过片刻,当夜幕上的银月再次洒下清辉时,白琉璃的指尖仍放在百里云鹫的左眼睑上,然而眼前却再没有那飘渺的人影,耳畔也再没有那狰狞的笑声,世界似乎在一瞬间归于了平静,只闻寒风呼啸。
  只是当白琉璃垂眸看向百里云鹫时,双手颤抖得厉害。
  百里云鹫却只是看着她笑得温柔,左边瞳孔上扎着的那根银针泛着银白的光,晃得刺眼——
  天明之时,风雪已停,百里云鹫背着白琉璃踩着厚厚的雪走出了幽都遗址。
  只见他左脸上本是暗褐色的符纹颜色似乎淡了一些,而那只本是如祖母绿般漂亮的左眼,此刻好似总有一层灰蒙蒙的白雾覆在上面,没有光泽,没有焦点。
  白琉璃趴在他的背上,手里拿着他的半边面具,看着天边冬日里难得见到的晨曦,浅笑道:“瞳中阴阳,魂中人鬼,以婚为契,以血为媒,黯月之夜,曜月幽都,主归国复,这瞳中阴阳说的是你,魂中人鬼说的是我,婚血为契为媒说的是你我要共结连理,在黯月之夜的时候,幽都的王会回到幽都让幽都重新一统曜月,可是这个意思?”
  “是。”百里云鹫微微点头,不置可否,正是因为这句谶言,他才会找到她,娶她,只是结果不一样而已。
  “这谶言倒挺是准,居然预言得到我会出现,看来以后我也该相信相信神鬼之说了。”白琉璃将下巴搭在百里云鹫肩上,依旧笑,“只是这前边六句都成真了,为何最后一句你没把它弄成真?”
  “琉璃是在问我为何没有按照谶言所预示的颠覆整个曜月现有的格局,进而一统天下么?”百里云鹫说着,还不待白琉璃接话,便已轻轻笑了,“琉璃真是太看得起我了,仅凭我一人之力又如何能让一座早已覆灭的国家再度复活再度一统整个曜月,若是真能以一人之力做到这个程度的,大概也是痴人说梦的故事吧。”
  “更何况,我想要的,从来不是权力更不是天下。”百里云鹫将背上的白琉璃王上颠了颠,望着天际的晨曦笑得温柔满足,“我想要的,只是一个知己一壶酒,一个妻子一个家,而已。”
  白琉璃将头枕在百里云鹫的肩上,笑得幸福,“那些怨灵呢?”
  “她们当初是跟着那个幸存的小公主离开的幽都,这长久的时间来想要回来却迷失了方向,如今我把她们带回来了,也算我为幽都做的一件事吧,至于她们会如何,怨气消散了自会去往轮回井吧。”
  “这样也好。”白琉璃绕了百里云鹫的一丝头发在手中把玩着,“白府与云王府没有了,你臭名远扬,泽国我们不能回去了,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不晓,琉璃说了算。”百里云鹫声音淡淡却带着说不出的喜悦。
  “这个倒是需要好好想想。”白琉璃靠在百里云鹫宽厚舒适的背上,倦意不知不觉袭上心头,眼睑张张合合,“也需要好好想想以后做些什么来养家糊口,没有了白捡的银子就要苦了自己的脑子了……”
  百里云鹫听着她念叨,浅笑不语。
  “或许开个医馆不错……”
  “都好。”百里云鹫应声的时候白琉璃已听不到,因为她已困倦睡去。
  百里云鹫却仍在自言自语,“只要有你,怎样都好。”
  晨曦微暖。
  ——正文终——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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