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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成亲,温柔花烛夜


  银玉湖湖心那只属于百里云鹫的院子,想来这整个府邸中没多少人敢近敢入,就算进了院子,也不一定能通过那会自行启动的枯树林去到中心的阁楼,而那阁楼的一层,想来更是没有几人能踏足,以致连暗月这么嬉皮笑脸的人都没有将白琉璃搀进去,而只是送她到了门外而已,推开了门让顶着盖头不大看得见路的她自己进了屋中,可见这屋子是有多么的不能让人靠近。
  白琉璃倒是无甚意见,依着这古礼,就算暗月扶了她进屋也会转刻即走,不会在屋中久留,那便与她一个人无甚差别。
  “准王妃,这儿我就不进去了,你自己进去可慢着点啊。”暗月推开门时不忘百里云鹫交代她的话,“这儿准王妃来过的,不过为了今天,爷自个儿把里边全部重新整了个遍,不会有磕绊,王妃只稍加摸索便能走到床边了。”
  “哦,还有,我就在这院中候着,准王妃要是有吩咐,只管叫我就行。”暗月在门槛外扶了白琉璃跨过了门槛,看着她脚步平稳竟未有一丝磕绊地往屋里走,伸手将门轻轻掩上,“桌上备有糕点,准王妃若是饿了可以吃着垫垫肚子。”
  “嗯,多谢暗月姑娘了。”白琉璃背对着门槛外的暗月礼貌道,暗月合上了屋门。
  白琉璃在屋子正中央停下了脚步,隔着面前的黑纱凝视了四周隐隐透着的光线片刻,抬手捏住了面前的黑纱一角,将它往上掀开,掀到眉毛处,倒是没有将那黑纱盖头完全从头上拿下。
  在看到屋中的摆设时,白琉璃微微怔了怔,倒真如暗月所说,这间屋子的确是完全变了样,完全不用担心磕绊,更不用担心会被射成靶子。
  不再是那连在一起像迷宫一般的铁犁木屏风,顶头布满利箭小孔的天面扯挂满红绫编花,家什花架,虽然简单,却已经像个正常的屋子了,便是连那原本用于与屏风迷宫隔开的雕花木墙竟也撤了去,换了一张百鸟朝凤的屏风,使得整间屋子与后边的内室连了通去,一张精雕细刻的雕花架子床置于屏风后,那本是如镂空盒子般的内室此刻三面垂挂着曳地的黑绸帐,帐上是大红丝线绣的盛放牡丹,逆着外边的光照美丽得有些诡异。
  暗月说,这是百里云鹫自个儿把这屋子换了模样,只是为了今天。
  她记得,百里云鹫说过,他是因为怕死,才将这个屋子不满机关,做得像个铁盒子一般,那他这是为了她,将能让他安心的铁盒子一点点拆卸了去。
  白琉璃觉得自己的心又有些些缕缕的生疼,走到架子床边坐下后,将半掀开的盖头放了下来。
  她曾经是从不相信神鬼的,只是遇到了百里云鹫后,她的心便开始有些微的顾忌,今天是喜庆的日子,她让自己尽量一切都随着古礼来,以致她本是想将头上的盖头完全掀开都没有这么做,想着在他们这些古人眼里总是不吉利的,便罢了。
  倒不是担心给她自己招晦气,只是如今她不再只是自己一人,不可能再像从前那般无所顾忌。
  白琉璃本是端端正正地坐在床沿,心里想着些断断续续的问题,不知是她近日来太累以及昨夜没有歇息的缘故,还是就这么独自坐着实在太过乏味的缘故,坐着坐着,她竟靠在床杆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鼻尖似有淡淡的馨香缭绕,是百里云鹫身上的味道,莫名地让人心安,让白琉璃竟没了寻日里的警惕,这一睡,便是睡到了入夜。
  许是真真太累了的缘故,她睡着之后身子不由自主地滑到了厚厚软软的被褥上,枕着满床的枣生桂子竟也睡得安稳。
  天色暗下来之时,暗月进来一趟,将摆了满屋子的红烛点上,整间屋子瞬间红亮如白昼,暗月想着她方才敲门未见白琉璃应声,或许他们的这位准王妃睡着了也不一定,不由拐到百鸟朝凤的屏风后看上一眼,倒真让她猜对了,他们的王妃睡着了。
  暗月本是想上前将白琉璃叫醒,但是想想他们这位准王妃必是累坏了,否则怎会连她进屋都没有察觉,想着爷定是还要和那群疯汉喝上挺久,些许个时辰内不会过来,便又悄声无息地退了出去,那便让准王妃再睡睡吧。
  暗月退出屋子的半个时辰后,白琉璃悠悠转醒,一睁眼便看到满屋子红亮的烛光,不由猛地从床沿上站起,因为起来得太过突然,使得她脑子有些微生疼,令她不由抬手按按自己的太阳穴,一边慢慢走向垂着长长帐幔的窗边,轻撩开帐幔。
  没有明亮的日光,只有碎了些许月光的黑暗湖面折射出的细细光线,已经天黑了,她竟然无所顾忌地睡到了天黑?
  白琉璃将自己的太阳穴揉得更厉害了,厉害得她并未觉得轻松反倒觉得脑子更加疼了,她的警惕之心呢?
  这样,不行,万万不行。
  “暗月姑娘?”白琉璃倚在窗边,稍稍提了音量向门外唤了一声,她虽没有走到门边没有拉开门,即便她没有见过暗月的身手,但她知,能留在百里云鹫手下的人,若是在门外,必然能听到她的声音。
  “准王妃,你叫我?”很快,屋外便响起了暗月的声音,只是她并未推开房门,只是安静地候在门外。
  白琉璃移步到桌边,为自己倒了杯茶水,坐在了乌木圆凳上,捧着那杯冰凉的茶水,另只手依旧轻轻揉着太阳穴,隔着紧闭的房门向屋外的暗月淡淡道:“可是暗月姑娘进来点的蜡烛?”
  “是的,瞧着准王妃睡得正好,便没有扰了准王妃。”暗月顿了顿,才又道,“准王妃这会儿醒了正好,爷或许过不了多久便会过来了。”
  “嗯。”白琉璃不再说话,只将茶杯移到嘴边,一口气喝下了一整杯的冰凉茶汁。
  冰凉的茶汁入腹,白琉璃只觉自己仍有些朦胧的神思完全清醒了,黑纱盖头下的潋滟眸子,却是有些冷冷沉沉。
  白日,她只是觉得有些乏,本只是想靠着床杆小憩片刻,却不想萦绕在鼻尖那属于百里云鹫的味道竟是让她觉得困倦不已,竟是渐渐地睡了过去。
  百里云鹫……
  白琉璃将茶杯放下,又是揉了揉眉心,这才起身往架子床走去,重新在床沿坐下之前不忘理理自己衣裳上的褶皱与被褥上被她压了一个下午的褶皱,这也才注意到撒了满床的枣生桂子,有些还在她之前压过的地方,让她都不禁为她枕了一下午的疙瘩仍能睡着而想笑。
  白琉璃捏起一个莲子,坐在床沿把玩着,子?
  这么想着,白琉璃被自己这突然浮上脑海的想法惊得手一抖,那颗莲子便自她手中掉落,在地上骨碌碌地打了个圈儿,停在了她鞋尖前的地面上。
  白琉璃垂眸,透过盖头下方看着自己鞋尖前的莲子,看着看着,她的脸竟慢慢慢慢变红,半晌,她才弯下腰去将脚尖前那颗莲子捡起。
  只是,正当她的指尖碰到那颗饱满的莲子时,只听门轴转动的声音响起,紧闭了大半日的房门,由外往里推开了。
  白琉璃的心在那一瞬间突地一顶,继而竟是不受控制地砰砰直跳,一时间就维持着指尖碰着莲子的动作,没有直起腰,直到听到房门阖起的声音响起,她才像如被蛰了一般猛地直起腰,端端正正地坐在床沿上,眼睑却是低垂着,盯着脚尖前的那颗润白饱满的莲子,在听到那略显沉重的脚步声愈来愈近时,心跳如小鹿乱撞。
  她明明,早就过了少女怀春的年纪,应当不会这般紧张才是,可现下这反应算是什么?
  许是真的将对方放在心上的缘故,以致脚步声愈近,白琉璃的心跳就愈快,以致她交叠放在腿上的双手也慢慢握紧。
  嗯……这百里云鹫要做的第一件事,应该是用秤杆将她的盖头挑起,不知她的脸还有没有因方才那突然跳出的想法而生红,若是让他见着……
  只是,还不待白琉璃想出让百里云鹫见着她生红的双颊会做何想,只觉一股浓浓的酒气扑鼻,与此同时一个重量重重地倾到了她身上,动作之突然让她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那沉重的重量压躺到了床上,枕着满被子的枣生桂子,咯着她的背有些不自在的疼。
  这……流程不对吧?
  虽没有成过婚嫁过人,甚至连恋爱都没有谈过,可她白琉璃不蠢,此刻压在她身上这呆子竟然跳过了掀盖头那一层,这么想着,白琉璃本是怦怦跳的心突然冒起了一团火,怒得她有些咬牙切齿。
  <p>王八蛋,老娘辛辛苦苦顶了一整天的盖头没有扯下来过,为的就是循了这古礼没给他找晦气,这酒气熏天的王八蛋倒好,倒是把这一层给省了。
  白琉璃咬牙切齿地想着,抬手就要自行掀开此刻正贴在她脸上的黑纱盖头,然她的手才抓到盖头的边角,便被百里云鹫粗糙有力的大手握住了手,只听他低沉略带沙哑的声音在她耳畔有些闷闷地响起,带着温柔,又似带着些许困倦疲惫,“琉璃不可乱扯,这盖头是要我来掀的才是。”
  贴在白琉璃面上的黑纱盖头让她无法看清眼前的景象,只能隐约地看到烛光的圈圈光晕,百里云鹫此刻压在她身上,隔着黑纱盖头侧头将唇凑在她耳边,因着酒精而燥热的鼻息一下一下地扑打在她的耳廓颈窝,痒得有些难耐。
  而他的手,一向冰凉,此刻却是异常火热,才抓着她的手一会儿,便让她觉得滚烫得想要冒汗。
  因为看不见,白琉璃觉得那喷在她耳廓颈窝的滚烫鼻息就像根羽毛,挠得她的耳根滚烫得厉害,忍着想要将百里云鹫一脚踹开的冲动,也忍下了想要讽刺他的话,白琉璃扭了扭自己被百里云鹫抓在手里的手,想要抽出,奈何百里云鹫抓得太紧,白琉璃皱了皱眉道:“呆子,床上的东西硌得我背疼,你再不起来我就要喘不过气了,你想将我压死么?”
  “不。”百里云鹫回答得倒是快,连忙松开了白琉璃的手抱着她坐起身,脑袋却是搭在她的肩上将脸稍稍埋进她的颈窝,弯着眉眼有些满足地笑道,“琉璃好香。”
  “……”白琉璃的耳根更滚烫了,真是个呆子,“是你自己一身酒气!”
  这该是喝了多少坛子的酒,酒气这么浓,不过好在没有打嗝,若是打嗝只怕酒气更重,而且,这酒气在他身上,似乎并不难闻,并未让她觉得恶心,这酒气之中,还隐隐透着那令她觉得心安的馨香之气。
  这便是喜欢吧,只有对着自己喜欢的人才会不觉他恶臭难闻。
  “琉璃不喜欢?那我便去洗个澡。”百里云鹫的声音有些沙哑,有些低沉,许是因为酒精的缘故,不再像平日里平平淡淡的口吻,听得出他大半是醉了,不过还保持着些清醒,不算全醉。
  百里云鹫说走便要走,只是他才站直身便被白琉璃抓住从她肩上移开的手,“这么晚了瞎折腾什么,我不过说说而已。”
  白琉璃此刻的语气虽然不友好,但是却有着一股说不出的温柔,令百里云鹫有些怔怔,继而怔怔地抬起手,隔着黑纱盖头抚上她的脸颊,轻轻摩挲着。
  就算隔着盖头,白琉璃仍旧能清楚地感受得到百里云鹫掌心的滚烫,那动作里的小心轻柔让白琉璃有些无奈地笑了,“呆子,你就打算一直隔着这盖头摸我的脸?”
  百里云鹫本是轻抚着白琉璃脸颊的动作顿了顿,然后收回了手,有些讷讷却急切道:“琉璃稍待,我这就去拿秤杆!”
  “……”哎,那么聪明个人怎么就能有这么呆的一面?
  只不过一小会儿,百里云鹫便拿着一根绑着红绸带的秤杆回到了白琉璃面前,却是半晌不动,而后仿佛用了很大的勇气般,才慢慢抬起手中的秤杆,将前端慢慢地凑到白琉璃面前,将前端贴上那黑纱盖头的底端,慢慢往上挑起。
  这明明简单又简短的过程,百里云鹫似乎做了很久,然白琉璃却是很耐心,并未催他,只静静地坐着,看着面前的他从脚到头慢慢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在盖头半掀开时,她明显瞧见了百里云鹫那白净脖子上的喉结猛地动了一下。
  呆子,她又不是虎狼豺豹。
  当盖头完全掀开的那一刻,百里云鹫呆住了,确确实实呆住了,因为他手中的秤杆掉地上了。
  白琉璃坐在床沿上,微抬着头看着面前呆掉的百里云鹫,笑得眉眼弯弯,“日后请多指教了,相公。”
  看着白琉璃那弯弯的眉眼和粉嫩双颊,百里云鹫的喉结又一次猛地动了一下。
  眉弯如柳叶,眸如盈水波,鼻尖挺翘,小嘴莹润,肌肤柔嫩,下巴小巧,耳上坠着的耳珰一晃一晃,迷人非常,像极她发髻上插着的夔凤,展翅飞上九天时光华倾绽,令人移不开眼,险些让他没听着她与他说了什么,然他却没有答话,只是看着她发呆,还是发呆。
  “发什么呆发那么久,真是呆死了!”这男人,应该真没碰过女人,或许连女人都少见,白琉璃见百里云鹫还呆着,拉住他的手缓缓站起了身,抬起另只手,覆上他脸上的桃花面具,将它取了下来。
  如方才百里云鹫见到她一般,白琉璃见到百里云鹫面具下的面容时也微微怔了怔,只是不过刹那而已,没有像百里云鹫那样呆住。
  面具下百里云鹫的脸,微红,发丝有些散乱,因着体内酒精的缘故,他的额上布着一层细细的汗珠,色泽不一的瞳眸此刻没有冷淡,只有深沉,沉沉得让人有些看不透他心中所想,薄薄的唇轻轻抿着,却是红艳异常。
  白琉璃心下轻叹一声,抽出怀中的帕子,替百里云鹫轻轻擦拭掉他额上的细汗,只是当她的手移到他左眼上方时,却被百里云鹫抓住了手腕让她的动作不能继续,只见他垂了垂眼睑,有些不安道:“琉璃不要碰。”
  今夜是重要的日子,他不想……不想让她看到她们。
  白琉璃的手轻轻抖了抖,凝视着百里云鹫墨绿色的左眸,心生疼,终是收回了手。
  只是白琉璃的手还未完全垂下,百里云鹫便将她一把搂进了怀里,搂得紧紧的,搂得白琉璃觉得身子都有些疼,好像怕她会跑掉一般。
  这个紧张却厚实温暖的怀抱让白琉璃轻笑出了声,“呆子,搂这么紧做什么,怕我跑掉不成?”
  谁知百里云鹫竟是老实地点了点头,不忘“嗯”了一声。
  白琉璃笑意更甚,“我都嫁给你了,还能跑去哪儿?”
  白琉璃不高,身形又娇小,头顶才到百里云鹫的肩,致使她与百里云鹫说话都是微微昂着头,此刻百里云鹫微垂着头看着她,看她仿佛会笑会说话的眉眼,看她含着笑的小嘴,想也没想便吻了下去!
  只是百里云鹫的脑子似乎天生就在感情这一方面少根筋,这一被白琉璃推开,眸子里的哀伤似乎便在悲鸣,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白琉璃,“我弄疼琉璃了?还是……”
  “琉璃后悔嫁给我了?”这话一问出口,百里云鹫自己的手抖了抖,竟是没有勇气再看白琉璃。
  百里云鹫这话让白琉璃心中莫名地升起一团火气,深吸了一口气之后猛地一把揪住了百里云鹫的衣襟,在他错愕的眼神中踮起脚尖,凑到了他的唇前,然后,在他的唇角用力咬了一下。
  百里云鹫怔愣,不明所以,竟像不知疼痛一般,只一脸讷讷地看着白琉璃,只听白琉璃凶煞煞道:“呆子,以后若是再敢胡言乱语,信不信我咬掉你舌头!?”
  “琉璃要咬我舌头?”喝多了酒的呆子没有抓住重点。
  “……”白琉璃又愤愤地在百里云鹫嘴上用力咬了一口,怎么就嫁了个感情线上缺根筋的呆子!
  白琉璃这第二口咬完百里云鹫转身就要往摆着白玉酒壶的圆桌走,还不待她转身,百里云鹫便重新将她紧紧搂在了怀里,贴着她的耳畔,“琉璃……”
  只是他这情绪一激动之下竟是未记得白琉璃耳上还挂着耳珰,那穿耳而过的银针便这么划伤了舌尖,令他眉心一皱,不得不放开松嘴。
  耳垂传来的感觉令白琉璃也是眉心一皱,当下即刻在百里云鹫怀里站直,抬头以凉飕飕的眼神盯着他,语气十分不友善,“说你呆子你还真是又呆又傻啊?舌头伸出来我看。”
  刚才他突然放开她的耳垂,八成是被银/丝划伤了舌头。
  百里云鹫依旧将白琉璃搂在怀里,低垂着眼睑看她,看她陡然变得冰凉的眼神,非但没有伸出舌头,反是轻轻抿了抿嘴。
  白琉璃的眼神更冷了,得,此地无银三百两多么的明显。
  然,在白琉璃再次张口前,百里云鹫竟是乖乖地慢慢,慢慢地伸出了自己的舌头,一道半寸多长的血红细细地自舌尖开始竖贴在他的舌头上,此刻正有血朝四周蔓延,白琉璃见状,将眉心拧得更紧了一分,本想挣开百里云鹫的怀抱去找些药给他止血,才动了动身子才想着这儿不是她的地儿,且她身上也没有带着止血散。
  可是,看着那正在流血的细小口子,白琉璃的心有丝丝的怜惜。
  百里云鹫一向没有过多情感表现的脸顿时表现出喜上眉梢的神色,他抓住被褥一角用力一抖,那本是洒在被褥上的枣生桂子顿时散了开去,啪嗒啪嗒地一颗颗掉到地上。
  白琉璃只觉心头一暖,她方才说的话他是听进耳里,他没有让那些小东西再硌着她的背。
  百里云鹫将脑袋埋在她的颈窝,有些贪婪地闻着她发间与身体发出的淡淡药草香,少顷,他才半撑起身,将白琉璃发髻上耳垂上以及身上的发饰首饰一类东西小心轻柔地一一取下,而后才站起身,将自己头上的墨玉冠取下,走到特意命人做的妆台前将东西放下,这才走回床边,先弯腰脱下白琉璃脚上的绣鞋,再坐在床沿脱下自己脚上的长靴,最后才将床帘放下。
  白琉璃本是要坐起身,然当她看到百里云鹫动作生疏缓慢却温柔小心地为她取下头上的金步摇时,她却决定只是安静地躺着,虽是躺着,但她能清楚的看到他的一举一动,便是连帮她脱下绣鞋的动作都是异常轻柔的。
  从没有谁弯腰为她做过事情,哪怕是帮她脱鞋子这样的小事,男人的身体她知道,精虫上脑时什么都顾不了管不了,而他,明明就是已经难耐至极了,却还是先慢慢地帮她取下首饰脱下绣鞋,他是担心她头上的发饰让她睡着不舒服,他这是发自内心地将满心的温柔给了她。
  白琉璃觉得眼眶有些涩,鼻尖亦是酸涩得紧,竟是有种感动得想哭的冲动,使得她抬起手臂压到了双眼上,借以压住这种奇怪的感觉。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流过一滴眼泪了,久到她的记忆里她根本没有流泪这种事情,久到她以为她是没有眼泪的人。
  然,白琉璃的反应让百里云鹫的心莫名一紧,有些不安,以为他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将她腿移到床上,也将她的头移到枕头上后让她躺好之后,心疼地问:“琉璃,怎么了?可是哪儿不舒服?”
  若是不舒服,他就算不能忍也要忍着。
  谁知他的话音才落,一双纤细的手臂已经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脖子,动作突然得他撑在白琉璃身体两侧的手一时没稳住。
  这一次,换白琉璃将脸埋在他的颈窝,声音虽有些颤抖,却听得出满满欢欣,“呆子,我这是高兴,不是哪儿不舒服,懂不懂?呆死了你。”
  “高兴?”白琉璃的搂抱很紧,紧得她自己都要有些呼不过气,然百里云鹫却不见呼吸有任何困难,只是有些傻气地重复着白琉璃的话,而后眸中的顾虑一扫而光,“那便是说琉璃喜欢我这么待你,对也不对?”
  “……”这种问题怎么回答?
  “琉璃羞赧不好回答也不打紧,我知道琉璃心中的答案。”所谓的呆子自说自话。
  “……”这会儿不呆了?
  红烛在屋中摇着泪,火光闪闪,百里云鹫将白琉璃搂在怀里,不再动她。
  百里云鹫以手臂做枕让白琉璃枕其上,让她小小的脸贴着他的胸膛,感受她仍旧有些急促的鼻息轻打在他身上,将下巴轻抵在她头上,轻轻摩挲着。
  白琉璃将手臂伸出被褥外,却见百里云鹫眉心微动,抓住她的手收回了被褥里,温柔道:“天冷,莫要病着了。”
  白琉璃笑了,虽觉被子里有些热,却是没有再将手拿出来,只是窝在百里云鹫怀里笑道:“是是是,我的相公大人。”
  百里云鹫脸颊上的绯红本已经就要消褪干净,然白琉璃这一声“相公大人”让他的双颊不禁又浮上了红晕。
  白琉璃本是还想再说什么,忽然感觉百里云鹫的身子在微微发颤,心一揪,立刻抬起头往上蹭了蹭,却见百里云鹫的脸色在慢慢发白,眉心紧蹙,双目也紧紧闭着,似在忍受什么痛苦一般。
  而他左脸上的符文,正在慢慢变成红色,诡异的血红色!
  “百里云鹫,怎么了?”白琉璃的心揪得疼,立刻抬起手抚上百里云鹫的右脸颊,以掌心轻轻摩挲着。
  百里云鹫抬起左手覆在自己的左眼上,五指指甲深深地嵌入眼眶周围,只见他的左手亦是轻轻发着颤,好似再多加用一分力便要将他的左眼给抠下来一般。
  “百里云鹫你做什么!?”百里云鹫的这一举动让白琉璃心惊,连忙抓住了他的手腕,想要将他的手从他左眼上拿开,奈何他根本不想拿开手,反而像真的想要将左眼珠给抠下来一般。
  白琉璃的心拧得更紧一分,见着自己的动作无效,却又心疼百里云鹫这般,随后竟是倏地坐起身,双手一起抓住了百里云鹫的手腕,用力将他折磨他自己的手臂往外扳。
  “我知道的我记得的,不用这么提醒我的……”不过这片刻时间,方才还好好的百里云鹫却像陷入了梦靥中一般,仿佛感觉不到白琉璃的存在,手臂被白琉璃扳开之后竟是慢慢蜷起了身子,捂得发热的被褥竟没能捂住他的瑟瑟发抖,像个无助的小孩,口中却仍是在无助地张张合合。
  “你们,为何就不能放过我……!?”才被白琉璃扳开的手臂忽然将她挥开,百里云鹫抬起双手用力捂着自己的耳朵,声音是撕扯的黯哑,却没有呼号出声,仿若无助的悲鸣,“我只是我,不是你们的少主更不是你们的王……!”
  “爹,救救云鹫,救救云鹫!”
  “娘,娘……?云鹫知道错了,云鹫再也不跑了,您……放过云鹫吧……”
  “琉璃……?我娶琉璃不是为了回去,不是!”
  “百里云鹫!”百里云鹫无助的语无伦次让白琉璃心慌意乱,抓着他的肩用力摇晃着,试图让他清醒过来,“你睁开眼看着我!快睁开眼!”
  只是,不管她如何摇晃百里云鹫的双肩,都是徒劳,百里云鹫非但没有清醒过来,反是瑟瑟发抖得愈加厉害了。
  “娘,云鹫好冷,您是云鹫的娘啊,为何要这么对云鹫……”
  百里云鹫面上的痛苦之色愈来愈重,唇色也愈来愈苍白,愈发的可怜无助。
  白琉璃看着无法从苦痛中自拔的百里云鹫,掌心一下一下地摩挲着他的右脸颊,心愈来愈疼,最后俯下身,轻柔地搂住了不安发抖的百里云鹫。
  “不冷,我抱着你就不冷了。”白琉璃背后垫着棉枕靠在床栏上,像母亲抱小儿般将百里云鹫搂在身侧,用被褥将他裹得严严实实,也像母亲哄小儿入睡般轻轻拍着他的背,“别怕,你娘不会来的,其他人也不会来的,我在这儿守着你,什么都不用怕。”
  他的母亲,究竟给过他多么痛的回忆,竟是让他每一次想起都恐惧得失控,上一次在莽荒之林如此,这一次,竟也如此。
  母亲,不都是个温柔的存在么?如何会让他,如此害怕?
  又是什么,让他突然如此失控,并且失去了自我意识陷入迷惘?
  百里云鹫,你的曾经,究竟是什么样的?
  白琉璃搂着百里云鹫,轻轻拍着他的背,将她身体的温度一点点渡给他,渐渐的,百里云鹫安静了下来,紧捂着耳朵的双手也慢慢撤了下来,却是下意识搂住白琉璃,让她更贴近他,以此来攫取更多的温暖。
  他紧蹙的眉心也在慢慢舒展开,白琉璃本想将身前的那颗大脑袋稍稍移开,然而百里云鹫却没有下步动作,只是紧紧搂着她的腰,将头枕在她的身上,像个躺在母亲怀里餍足的小儿。
  白琉璃被他的毛脑袋闹得有些痒,也被他的脑袋压得有些呼吸不畅,没有将他移开,只是看着他那渐渐舒展的眉心与轻轻颤动的睫毛,眼神却是异常的温柔,一手轻拍着他的背,一手轻抚着他长长颤动的睫毛,出口的声音是她自己也想不到的温柔,“睡吧,有我在这儿,谁也伤害不了你分毫。”
  不知是不是白琉璃听岔了,她似乎听到了怀里的百里云鹫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不由浅浅地勾了勾嘴角,垂下头,轻撩开他额上的碎发,像他落在她脸上的吻那样,在他额上轻轻落下了一吻,“睡吧。”
  直至百里云鹫的呼吸归于平稳,直至他沉沉睡去,他的手都没有离开白琉璃的腰,也没有将头挪开更没有将嘴松开,白琉璃便是这么斜躺在棉枕上搂着他轻拍着他的背哄着他入眠,直到他睡着也没有将他移开,尽管她的背躺着已隐隐生困。
  因为她怕只要她一动他便会醒来,她不忍,他应该许久许久都没有像现下这般安稳地睡上一觉了,她不忍他才一闭眼便将他吵醒,不过是困倦而已,她不是不能忍受。
  “百里云鹫……”白琉璃垂眸看着百里云鹫安静而眠的侧脸,看着他左脸上那已经恢复了寻常色泽的符纹,轻呢他一声,将轻抚着他右脸颊的手慢慢移到了他的左眼上!
  “少主你又睡了……你天天都这么睡,什么时候才去做你要做的事情……”
  “少主你不能睡……你不能睡……若是你睡醒了就忘了你要做的事情怎么办……”
  “少主……醒来,快醒来……”
  “呵呵呵……不要紧……少主……就算你忘了……我们也会让你想起来的……”
  “呵呵呵呵……是的……你一辈子都忘不了的……”
  “少主……我们相信你不会忘的是不是……否则你也不会娶这个女人为妻与她洞房……”
  “呵呵……呵呵呵……快了……就要快了……”
  指尖一触碰到百里云鹫眼眶周围的符纹,白琉璃的耳畔即刻传开飘渺不定的低泣声,抬眸,眼前的景象随着她的手在百里云鹫左眼上停留愈久而变得愈来愈清晰。
  只是随着眼前的景象愈来愈清晰,白琉璃的心也愈来愈疼,百里云鹫他……真的每一夜每一夜都要见着她们,听着她们怨愤的低泣,那曾经的无数个夜晚,他是如何入眠的,即便他不是生在从前的幽都,然她可以想象得到,他的心中所承受的痛苦与折磨绝不亚于任何人。
  她昨夜想了一夜皆不敢兀自下定论的种种假想,或许今夜便可得到答案了。
  还有,他左脸上那会让他失控得失去意识的符纹……
  直至方才他意识失控的那一刻,她才知,他为何将这间屋阁装置得像一个连虫蚁都飞不进的铁盒子,因为他不知他会何时会变得如此,他不知他毫无还击之力时是否会有人来取他的性命,甚或是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有如此无助的一面,如此能让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他的性命拿捏的一面,所以他如此保护着自己。
  而他,就算在如此的屋子里都不能安然入眠,不仅是因为随时可能前来的敌人,也是因为这一到夜里便萦绕在他眼前耳畔的怨灵与声音……
  她们,竟是夜夜如此来逼他!
  “你们,为何要如此逼他?”被褥之下,白琉璃握住百里云鹫的手,眸光沉沉,声音冷冷。
  “呵呵呵……我们逼他……?”听到白琉璃冷冷的声音,那虚无缥缈的女子们并不觉得惊讶,而是低低冷冷地笑着,声音如被风吹散一般飘散不定,“他是我们幽都的少主……终要是幽都的王……我们不过是提醒着他别忘了他该做的事情……如何能算是……逼他……?”
  “我们这是……时刻提醒着他记得他的身份……他身体里流着幽都人的骨血……而不是肮脏的泽国人的血……!”
  “幽都早已灭亡,你们迟迟不去轮回,只会害了你们自己。”百里云鹫睡得安稳,完全没有听到身侧人压得低低的声音。
  白琉璃不知已然入睡的百里云鹫是否听得到这些怨灵的声音,然她知他必听得到她的声音,是以将音量压得极低,生怕将好不容易睡着了的他吵醒。
  许是她的手将他的手握得太紧的缘故,百里云鹫动了动手,白琉璃怕吵醒他,不由再次轻轻拍着他的背,微垂着看着他熟睡脸庞的眼神温柔似水,完全不同于前一刻那还冷得如冰的眼神。
  百里云鹫微微动了动脑袋,将脸更深埋进白琉璃一分,呼吸着那让他觉得安心的香味,依旧睡去。
  白琉璃将被褥往上扯了扯,将百里云鹫盖得愈发严实,生怕他会凉着一点点。
  那虚无缥缈的女人看着如此温柔的白琉璃,默了默之后冷冷嘲笑道:“呵……呵呵呵……一个工具而已……就算你对少主再好……你也只是一个工具而已……”
  白琉璃眼神一冷,缓缓抬眸,看向漂浮在半空中冷笑着的女人。
  只不过一个冷冷抬眸,却见那本是冷笑着的女人神情一怔,似乎不敢相信的模样,随后又是嘲讽地冷笑,“不相信么……呵呵……呵呵呵……”
  “瞳中阴阳……魂中人鬼……以婚为契……以血为媒……黯月之夜……曜月幽都……主归国复……”
  “你不过只是一个能让少主带我们回幽都的工具而已……不管是少主与你成婚……还是与你洞房……所有的所有……都只有回到幽都这个目的而已……呵呵呵……”
  “幽都永远不会灭亡……总有一天幽都依旧会将整个曜月踩在脚下……”
  “我们逼少主……?呵呵……一缕异世之魂你知道什么呢……呵呵呵……”
  “逼少主的不是我们……而是云鸢……呵呵……”
  “云鸢……真是我们的好公主……孕育了我们的少主……让我们等到了能回到幽都的希望……”
  “呵呵呵……身为工具的异世之魂……你不知道少主左脸上的符纹是如何来的吧……”
  “呵呵……那可是云鸢不惜毁了她自己……以她自己的骨血炼成的言灵咒……让少主记着自己生是幽都人死是幽都鬼……若敢心生背叛……承受无与伦比的苦痛折磨……”
  “我们还清楚地记得……当年云鸢亲手在少主脸上烙下言灵咒时……少主那撕心裂肺的嘶喊声……那皮肉烧焦的声音……哈……当真永世难忘……”
  工具……云鸢……言灵咒……白琉璃的心如一潭平静的寒潭被扔入了一大块石头,震荡不已,久久不能平息。
  心口也如被沉重的磐石压着,疼痛难受得难以呼吸。
  原来,竟是如此……
  她如何也想不到……事情的真相,竟然是如此……
  “呵呵呵……怎么样……我们幽都的女人……我们幽都的少主……远远不是你们这些肮脏的曜月人所能比的……待你没有了利用价值……呵呵呵……”
  嘲讽的冷笑到了最后,竟是变得无比狰狞,仿佛含着冲天的怨气,无法涤荡。
  白琉璃垂眸凝视着怀中睡得安稳的百里云鹫,握紧他的手,再抬眸时,眸中已无丝毫震荡,有的只有如刃的冷沉,声音沉重坚定如磐石,“有我在,我不会让他再受任何折磨,就算你们,也休想再折磨他。”
  怨灵们一怔,而后笑得愈发狰狞,“不相信你只是件工具么……呵呵……我们没有折磨过他……折磨他的是他的亲娘和他的记忆……我们倒要看看……你要怎么保护他呢……”
  “呵呵……呵呵呵呵……”
  狰狞的笑声在渐渐远去,那本是清晰的片片人影也在慢慢淡去,直到耳畔再没有笑声,眼前再无任何人影,白琉璃才将手从百里云鹫左眼上移开,一下又一下轻柔地抚摸摩挲他布满符纹的左脸。
  心颤抖得厉害,牵扯着她手上的动作也是颤抖的。
  “百里云鹫……百里云鹫……”白琉璃一声一声轻轻呢喃着他的名字,指尖一点点轻移过他的眉毛鼻尖下巴,心抽疼得有些厉害。
  从没有人温柔地待过他,他却能温柔地待她,能遇到他,她何其幸运,又何其幸福。
  工具一说,她不知究竟有几层真,但她选择相信他,既然认定了他,她就该相信他,不疑有他。
  她心疼的,是他的曾经。
  虎毒尚且不食子,他的母亲,竟能如此狠心地对待他,他脸上的烙印未平复前她见过,那是没有十几二十年的时日是形不成的,那便是说,在他还很是年幼时就已经承受了连成人也不能承受的苦痛折磨。
  她甚至能想象得到被烧得通红的烙铁印到一个只有四五岁小孩脸上的那种情景,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感——
  她并非软弱之人,只是这样的想象,真的令她心痛得难以呼吸,她尚且如此,何况亲身经历这一切至今仍活在折磨中的他?
  百里云鹫……
  白琉璃将已能令她牵肠挂肚的人紧紧搂在怀里,好似如此他便不会再觉得痛苦一般。
  这要,怎么办才好……?
  百里云鹫不是个嗜睡的人,不知多少年了,他每日都是只睡三两个时辰,久而久之,每每天未亮他便已经醒了,然今天的他睁开眼时,虽隔着床帘与那曳地的黑色帐幔,他依旧感觉得到,外边,晨曦已微启。
  他竟是,睡到天明了吗。
  是因为……他的琉璃?
  下一瞬,百里云鹫生生怔住了,便是连身体都僵住了,只因为,此刻他的侧脸,正贴在一片温暖的柔软上,而给他一夜好眠的人儿,一手搂着他的肩用她的身体给他当枕头,一手正轻搭在他脖子上,本许是抱着他的脑袋,因着睡着而轻搭了下来。
  白琉璃依旧保持着斜靠在棉枕上的姿势,只顾着将百里云鹫捂得严严实实却是没有在意她自己,此刻的她,被褥堪堪盖到肩下位置,那纤瘦的肩膀便曝露在寒凉的空气中,双目闭着,唇色有些白,眉心轻拧,彰显着她睡得并不算安稳。
  百里云鹫心头一窒,即刻离开白琉璃的身子,轻而迅速地将她搂进怀里,抓着她的肩,掌心传来的冰凉令他将她搂得紧紧的,也用被褥将她捂裹得严严实实,瞳眸沉冷却轻晃不已。
  他昨夜之所以如此好眠,竟是因为一夜枕着她的身子么?百里云鹫心尖疼痛,不由自主地将白琉璃搂得紧得不能再紧,紧得好像要将她揉进他身体里才满意,为何他一夜没有察觉?是言灵咒……又出来了么?
  不得背叛幽都,否则,痛不欲生!他昨夜不过只是心中划过一丝想法而已,竟又让他痛苦得失去意识了么?
  这么多年了,她与她们,依旧不能也不肯放过他……
  可是琉璃,琉璃,这与琉璃何干!?凭何要用她——
  “呆子,你是想闷死我么?”正在百里云鹫眸光冷沉如寒潭,搂抱着她的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时,白琉璃有些闷哑的声音响了起来,伴随着两声咳嗽声,惊得百里云鹫连忙松开她,却是没有收回手,只是松了大半力道而已,依旧将她圈在怀里,另一只手轻轻拍拍她的背,有些惭愧道,“抱歉,我并非有意……”
  “我当然知道你并非有意,你若是真有意那还得了?”白琉璃得了顺畅的呼吸,抬头白了一眼百里云鹫,看着他既木讷又惭愧的眼神,心蓦地软了,抬手轻抚上他满布符纹的左脸,缓和了声音道,“搂我那么紧做什么,我说了我不会跑,为何还搂那么紧?”
  百里云鹫没有回答,白琉璃用指腹摩挲着他的眉毛,温柔而问:“昨夜睡得可还好?”
  看他眉心舒展的安详模样,想来是睡得好的,只见百里云鹫微微抿了抿唇,似有些艰涩地点了一下头,白琉璃掌心贴在他脸颊上,“既然睡得好为何不多睡一会儿?我觉得你该是累极了才是。”
  “琉璃,我是男人,应该由我来护着你。”一想到那袒露了一夜的瘦弱肩膀,百里云鹫便觉心揪得紧,再一次将白琉璃搂进怀里,让她鼻尖抵着他的胸膛,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声音有些轻轻的颤抖,“不应由你搂着我一夜。”
  鼻尖贴着温暖结实的胸膛,闻着他身上那总能让她觉得温柔好闻的味道,白琉璃也抬起手,搂上了他的腰,声音低低地轻叹道:“傻子呆子,我心疼你啊。”
  若不是心疼他,她怎会待他那般温柔,是她自己想也未曾想过的温柔,她从没想过,她也会喜欢一个人喜欢到令她心疼的地步。
  白琉璃的声音很轻,加之脑袋埋在被褥中,那声音更是轻得有些几不可闻,然内力高如百里云鹫,却是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差,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话,只知将怀中的娇人儿像之前那般搂得想要揉入自己血骨中。
  他的曾经并不美好,甚或可以说是阴暗,而她的曾经又何尝美好,若是美好,又怎可能去做一个刀口舔血的杀手,可是他却得到了她内心的温柔,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百里云鹫,我说了你是想要将我闷死么!”呆子,能不能总是不说话只知道将她往怀里箍?不知他力道大得都能将她的骨头捏碎么?
  “还是想要将我捏死?”
  “自然不是!”百里云鹫又立刻松开白琉璃,这一回是真正地双手放开了她,有些紧张道,“我只是,只想想要抱抱琉璃而已。”
  白琉璃又白了他一眼,“有你这样抱的么?”
  “那我下次注意。”百里云鹫用一种信誓旦旦的口吻保证。
  “……”白琉璃真心觉得,呆子的情商有待提高。
  相对沉默半晌,百里云鹫有些讷讷地开口,“琉璃昨夜半躺了一夜,身体可有哪儿酸疼?可要我帮你揉揉?”
  “……”臭嘴可真是臭嘴,他不问她还不觉得身体有哪儿酸哪儿疼,他这么一问,她便觉得浑身都酸疼,不由动了动身子,腰真是酸疼得紧,“腰有些酸,帮我揉揉吧,自己够着不舒服。”
  “嗯。”百里云鹫颔首,立刻坐起身,脱口而出,“那琉璃便背过身趴着为好。”
  只是,当百里云鹫坐起身时,他与白琉璃二人均是猛地一怔。
  百里云鹫呆了呆后,立刻又躺了下来,不忘扯过被子将两人的身子盖住,这一回,他不敢再碰白琉璃,而是与她隔了一尺的距离平躺着,心怦怦直跳,脸涨红得从发际线一直红到脖子根,像个红到透的桃儿,只听他呼吸很是急促,一向顺溜的语气此刻竟有些磕巴,“我,我不是有意的,琉璃莫,莫怪我!”
  昨夜虽然屋子里红烛高照,但是他们那一段事儿都捂在被子里,可谓什么都没有瞧见,所谓看不见就没那么紧张,百里云鹫为了让自己不那么紧张,是以至始至终都没让被子从自己背上跑开,但尽管如此,该知道的他还是都知道了。
  如此想着,百里云鹫的脸更红了,也离得白琉璃更远了,声音也更磕巴了,“恕,恕我不能,帮琉璃揉了,琉璃,还是琉璃自个儿来吧……”
  百里云鹫这可谓是用足了勇气才把话说完,一边说一边往床沿挪着身子,忽然,白琉璃在被子下抓住了他的手,瞪着他道:“百里云鹫,你这躲我像躲毒蛇一样?”
  “自然不是!”白琉璃温暖的小手让百里云鹫的眼眸忽的变得深邃,却忽的抽回自己的手,与此同时飞快地掀开床帘下了床,“我只是怕控制不住自己弄疼了琉璃而已。”
  直到他与白琉璃的视线之间隔了不厚但也不薄的床帘,百里云鹫才松了一口气,“我不想弄疼琉璃。”
  百里云鹫说完,立刻绕到了百鸟朝凤的屏风前,向倚墙而摆的柜子走去。
  这回换还在被子里躺着的白琉璃有些怔愣,看着那微微晃动的床帘有些失神,而后慢慢挪到百里云鹫躺过的位置,感受着他残留在床上的温度,轻轻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笑得幸福。
  “琉璃你稍躺躺,我给你拿衣裳。”床帘外,百里云鹫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寻常语调。
  “好。”白琉璃应声,是该换衣裳穿,昨日的嫁纱可穿不出门。
  不过片刻,百里云鹫的手伸进床帘来,手上捧着一套黑缎面暗绣牡丹纹衮大红边的袄字与裙子,以及小袄还有里衣里裤,白琉璃接过,转身去找亵衣,只是当她拿起亵衣时,脸黑了,只因为,小衣坏了。
  她是该怪绣纺布料不好手工太差,还是该怪百里云鹫那个呆子下手太粗鲁?
  “百里云鹫。”总之是不能穿了。
  “我在。”站在窗边的百里云鹫眼眸很是深邃,他的脑子总是还想昨夜的事情,听到白琉璃一唤,声音险些一抖,却还是保持了正常问道,“怎么了?”
  “你……”白琉璃想了想,还是决定如实说,这夫妻间应该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只是这个你字才出口,却还是改口道,“我小衣坏了,你这儿可有备着的?”
  她终于还是决定不说是他扯坏的,这呆子,情商低就算了,面皮还薄。
  不过,就算白琉璃已经把“你”改成了“我”,百里云鹫那薄面皮还是红了,有些哑声道:“我到衣柜瞧瞧半月有没有给我……给你……给我备着。”
  百里云鹫这讷讷的两次改口让白琉璃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百里云鹫的脸更红了。
  打开衣柜,翻了翻,心舒了口气,还是半月想得周到。
  只是,当百里云鹫身手去拿那大红色的亵衣时,又考验了一番他的勇气,而后飞快地将那滑溜溜的小衣交到白琉璃手中。
  白琉璃看着手中那大红的小衣时眼角有些跳,随后再看那小衣上的刺绣图案,鸳鸯交颈,斑斓的色彩和青绿的荷叶粉嫩的荷花让她很是无力,这什么眼光什么品位,俗!
  可是俗归俗,总比没有穿的强,白琉璃轻叹了口气后,开始坐起身,穿衣。
  待她穿好袄裙,掀开被子下床时,看到了垫褥上那一朵红褐色的奇葩,耳根竟也是蓦地一红,连忙将被褥放下,撩开了床帘。
  甫一下床,只觉晨光有些刺目,原是百里云鹫已经拉开了三面的曳地帐幔,晨光越过不规则格子般的窗棂漏进屋中,给室内的家什镀上了一层浅浅淡淡的光。
  百里云鹫便逆着晨光站在窗前,正看着她微笑,颀长挺拔的身子,嘴角轻扬的弧度在晨光的晕染中温柔又迷人,即便是一身暗沉的黑衣,却让人觉得干净得不染一丝人士的尘埃,令白琉璃不由自主地轻唤了他一声,“百里云鹫……”
  “嗯?”百里云鹫看着穿好袄裙的白琉璃,嘴角的弧度扬得更高了些,站在窗边向她伸出手,“琉璃来。”
  百里云鹫的身边是他特意命人用乌木雕刻的妆台,精雕细琢,可谓精致。
  白琉璃套上绣鞋,向他走去,百里云鹫弯腰拉出妆台下的圆凳,轻按着白琉璃的肩,让她面对着妆台上的铜镜坐了下来。
  “我来给琉璃梳头。”百里云鹫柔笑着说,伸手拿过妆台上的桃木梳。
  白琉璃很是惊讶,“你会梳头?”
  “瞧琉璃这话说的,难不成我的手只适合舞刀弄枪外加杀人?”百里云鹫此刻倒是不呆了,“若是不会梳,我的头发又是何人给我梳的?”
  “我以为是暗月与望月姑娘。”桃木梳齿入发,一下又一下自头顶滑到发尾,白琉璃眨了一下眼睛。
  “琉璃说笑了,暗月与望月都是司命,并非我的下人。”百里云鹫轻柔地为白琉璃理着头发,遇到梳不顺的地方,他便一手抓住那缕头发,慢慢地梳顺,“琉璃应该不知道道,我很好养的,几乎不用下人伺候,当然除了膳食之外。”
  “这个的确不知道。”白琉璃将手肘抵在妆台上,用手托着下巴,透过铜镜看正垂眸专心致志地帮她梳头发的百里云鹫,心里的温暖与感动难以言喻。
  “我会梳头发很奇怪么?”百里云鹫淡淡笑着,“若我说我还会绾发髻,琉璃会不会觉得更惊讶?”
  白琉璃默了默,定定看着铜镜中的百里云鹫,感受着他温柔的动作,随后弯起眉眼笑了,“若是之前就会,现在,嗯,不会。”
  “是么?”百里云鹫将白琉璃的头发梳顺,放下了桃木梳,开始为她绾发髻,“不过我只会绾最简单的,还望琉璃不要嫌弃才是。”
  “不管你绾成什么样,我都会喜欢。”这天底下,能找出几个男人为自己的妻子绾发,不管他绾得是好是坏,身为人妻,都会是开心喜欢的,她也不例外。
  “那就好。”百里云鹫笑得温柔,“只是琉璃的头发有些短,需要多费些时间。”
  “哦?这么说的话,你还帮其他长头发的女人绾过头发?”白琉璃挑挑眉。
  谁知百里云鹫却是沉默了,便是连嘴角的笑都在慢慢消失,良久,直到白琉璃觉得头上的发髻快要完成时,才听他缓缓淡淡道:“嗯,绾过,给我娘绾过。”
  白琉璃脸上的笑意也没有了,他的娘亲,她这是第一次听他清醒时提到。
  她竟然如此不小心,触到了他心底的伤疤。
  “新婚第二日清晨,丈夫要为自己的娘子绾发,这是幽都的婚俗,寓意着男人要一辈子疼爱着自己的女人。”百里云鹫嘴角又轻扬起弧度,然这次他的浅笑中带着缕缕婉转的哀伤,只见他将白琉璃的最后一缕头发别到那鼓起的发髻后,从怀中取出一支木簪,斜插到了白琉璃的发髻间,继续道,“在那一个清晨,丈夫还要为娘子插上亲手雕刻的木簪。”
  铜镜之中,发髻简单却大方,素净的发型上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一根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但却打磨得光滑的木簪,斜斜地插在发髻间。
  白琉璃心尖晃颤,抬手轻抚上那简单的木簪,他昨夜急忙收起的东西,就是这个!?
  “手艺拙劣,琉璃若是不喜欢,只管取下或者丢弃便可,这样的一支木簪戴着,也只会寒碜人而已。”百里云鹫垂了垂眼睑。
  白琉璃依旧在抚摸着头上的木簪,指腹的触感告诉她簪子上似乎刻着些什么,不由问道:“上面刻着什么?”
  白琉璃这么一问,百里云鹫的双颊不禁浮上两抹淡淡的红晕,“我和琉璃的名字,寓意白头偕老。”
  白琉璃笑得愈发开心了,“百里云鹫,谢谢你,我很喜欢,这是我有生以来收到的最喜欢的礼物。”
  百里云鹫又有些讷讷地看着笑意盈盈的白琉璃。
  忽然,屋外传来敲门声。
  “爷,萧大夫人来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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