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离了这人间
第三十六章
“驾”，马蹄嘚嘚，从塞外归来的一行人总算是到达了楼烦。
这一路南归，虽不像他们去云中草场寻蒙雲时那样，需要快马疾驰的赶路，但也是马不停蹄的日行百余里。
毕竟时间紧，任务急，他们耽搁的起，可床榻上的蒙百煜却没时间拖延。
他们这一路上可谓是风餐露宿，遇城不入。
大队人马进城太过繁琐，他们这一行三十余骑，外加一辆大马车的，光是进城就要耗费不少时间。
再加上他们身份来历都不一般，进了城难免要跟那些地方官僚，士族乡绅的打交道。
人情往来，虚应客套。
所以一路上基本都是绕城而过，到了这楼烦也并不是专程来喝那翡翠白玉汤的，而是他们需要进行补给了。
蒙雲再不济也是能分清事情的轻重缓急，更何况在外历练了这么多年，不可能因为一时的口腹之欲而耽误了正事。
只不过既然进了城，那他也就想着顺带打问一下傻子的行踪。
若此番能够寻见他，蒙雲就打算将他顺道带回王府。
虽然他做不到如傻子那般会将鸡蛋全部送与他人，但并不代表他不认可傻子的做法。
恰恰相反，正因为他没有傻子那种最真的善美，所以才格外的想要去守护住。
“赫连爷爷，周爷爷，你们可知这楼烦的郡守是谁？”蒙雲驱马靠近二老问道。
“嗯？你问这作甚？这楼烦郡里有谁得罪你了？”赫连钦礼条件反射般的回问道。
毕竟蒙雲幼年时给他们带来的阴影面积实在太大了，一时半会儿的这种思想还改不过来。
周诚若有所思的揪着胡子不确定道：“若我没有记错的话，这楼烦郡守应该是叫刘元惠。”
“只不过这也是几年前的事了，也不知道如今这楼烦郡守是不是还在他的任上，还是另换了他人。”
“公子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
“我想问他打听个人。”
“哦？什么人？居然要找郡守打问？”赫连老爷子又是一连三个问号的追问道。
蒙雲追忆道：“一位故人，曾受过他的恩惠，我说过日后要补偿他。”
“若不是不能再城中逗留太久，我就自己去寻他了，只不过就是不知道他还住不住在原来的地方，所以才想着与郡守打听一下。”
周诚闻言笑呵呵道：“这好办，你将地址说出来，让朗副统领派人去寻问一番就是了。”
“这个，就不用麻烦朗副统领了吧？”蒙雲一脸尴尬的回道。
开玩笑呢么？让陷阵营的骑士去找一个傻子说出去不知道得惊掉多少人的大牙。
周诚直接道：“这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我那位故人，这里有些不一样。”蒙雲指着脑袋弱弱的说了一句。
赫连钦礼又是一个灵魂三连问：“嗯？不一样？怎么不一样？”
“跟正常人不一样!”小五幽幽的接了一句。
老爷子闻言就跟吃了苍蝇般，一张老脸变幻无常的瞬间闪过好几种颜色。
跟正常人不一样？那不就是傻子嘛!
你一个堂堂的蒙家少爷，高高在上的人物，却要费劲巴拉的找一个傻子，还要报答人家？
连傻子都有人开始打问了，这世道究竟是何时变得如此清明了？
蒙雲恶狠狠的白了小五一眼，就你嘴快，显你了？
周诚毕竟是读书人，通明晓理。也相对沉得住气，没老赫连那么偏激。
既然公子要寻人，自然有公子自己的打算。
就算那人是个傻子，想来也是在公子落难时相结识的。
不以贫贱论高低，知恩图报，这是好事。
自己没理由不答应，更不会去反对，遂开口道：“那稍后就由老夫陪公子走一趟郡守府衙吧。”
“那就有劳周爷爷了。”
“你说什么？死了！？”郡守府衙内，蒙雲一脸不可置信的吼问道。
是的，傻子死了!
就死在与蒙雲道别后的那年冬天。
整整一个冬天，都没人发现!
直到第二年开春，尸体开始发臭才被人得知的。
没有人会关心一个傻子的死活，也没有人愿意关注傻子的一举一动。
除了那个曾经骗过傻子的骗子，还略有愧疚的记得他外，仿佛这人间再也没有他存在过的痕迹一般，令人心寒。
蒙雲走后，傻子谨记他告诫的话语，不敢在到隔壁村上的街巷去，生怕自己又犯了病。
可好巧不巧的，越怕什么越来什么，那年冬日里他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又是犯了病。
而且这一次的突如其来，也更加的凶猛。
傻子觉得可能是自己命不久矣，筹措良久，还是决定去找老板娘看看，看能不能在救自己一命。
蝼蚁尚且贪生，为人怎不惜命？
结果就瞧到了三个恶汉从那老板娘的屋子里相继出来。
傻子起初并未多事，以为是光顾老板娘的客人，三个恶汉也未曾理他。
双方本可相安无事，却因为傻子的执拗最终丢掉了性命。
当他来到房间里，看着老板娘衣衫褴褛的在一旁哭哭啼啼，屋子里满地的狼藉。
在傻子那单纯的眼里只知道，这老板娘是被那三个恶汉欺负了，而老板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现在自己要帮恩人。
遂转身去追那三个恶汉理论，三个大汉面面相觑的瞅着他，心道这人有病吧？
胆子倒不小，居然敢跟他们兄弟找茬。
这冻九严寒的万物沉寂，简直无聊透了。
不曾想今日出来找点乐子，遇见了这么个愣头青。
遂你一拳我一杵的对着傻子就推搡了起来。
傻子想起了蒙雲二人说的话，后退一步与那三个恶汉拉开距离，然后开始撸袖子。
三个大汉一瞧，哟呵？这是要还手啊？
这下更乐了，在不活动活动，这血液都该锈住了，这傻小子勇气可嘉啊。
三人对着傻子呼呼喝喝的就是一顿乱拳加鞭腿，尽管傻子将王八拳轮到了极致，可毕竟是双拳难敌六拳
没一会身上就挨了二十多拳，这下眼也青了，嘴也歪了，形象上更贴合一个傻子的标准了。
三个大汉打的挺爽，心情大好，就欲转身离去。
若傻子就此住手也是无甚大碍，身上这点淤青修养几日也就好了。
可他好死不死的偏又想起了下一句，于是他就将身上的衣服脱掉，然后对着三个彪型恶汉开始了冲锋。
结果不言而喻，傻子被好一顿毒打。
还好赶上郡府的衙役下值回家，看那三个恶汉当街行凶，出声喝令将他们惊走，傻子这才幸免于难，逃过一劫。
不然很可能直接就被活活打死在这冬日雪地之上了。
那衙役也算是心善，将傻子的衣服捡起来递还给他，同时暗道，这大冬天的光膀子，小伙子血气是真旺啊。
唉，岁月不饶人呐
看他都是些皮外伤，也无甚大碍的样子，就将他打发回家了。
傻子挨了顿打，“病”是好了，可却弄了一身的伤。
哆哆嗦嗦的将衣服穿好，冰凉的布料刚一贴到身体，傻子就激灵灵的打起了喷嚏。
而后手捂着腰肋，步履阑珊的回到了家中。
此刻他已是筋疲力尽，又疼又困，又饿又乏。
尤其是肋下一处酱紫的伤口，疼的他咬牙切齿。
肚子也有些饿了，可却没什么胃口，也懒得吃了。
四肢酸软无力，浑身疲乏，就这么浑浑噩噩的不知不觉睡着了。
这一睡、就在没醒。
傻子死的并不悲壮，也没有什么可歌可泣。
就那么无声无息的死了，正如他的人生一般，无悲无喜。
等来年开春被发现时，傻子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了。
很多人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后都是替他不值，果然是个傻子。
左邻右里，杂七碎语。
每个人说起另外一个人，道理总会是一箩筐，丈八的灯，看得见别人，却照不见自己。
正如傻子所说，别人始终不是你，不能懂你的心里，你又何必多去解释呢。
即使世人都会阻止你，其实真正关键的只有自己，有没有那种倔强!
事实上，柔弱的人往往倔强，正如刚毅的人往往豁达。
胸襟的宽窄，决定命运的格局，你能包容多少，就能拥有多少。
大多数人都想要改变这个世道，但却罕有人想过改造自己。
只有傻子和死人才不会修正自己的观点!
如今，两者他都做到了
从郡守府衙出来，蒙雲就好像是丢了灵魂一样，如牵线木偶般被小五与周老爷子裹挟向前。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能怎么办。
他只不过是想报答傻子给过的鸡蛋，补偿傻子对他的信任，怎么就这么难？怎么就死了？
傻子啊傻子，你还真是个傻子
蒙雲哭了，眼泪不由自主的开始下落，可却没有呜咽与抽泣。
因为此刻的他亦如傻子般无悲无喜，所以哭的自然也就无声无息。
人生总有些悔不当初的遗憾，也许、这就是学费吧？
傻子的人生毁灭了，可傻子的精神却是留下了。
男儿自立，必须要有倔强之气。
我们都曾经年轻倔强，我们都曾经年少轻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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