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地藏妙
若是真的认错了人，那也只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毕竟现在大哥继承汗位也已是木已成舟，成璜相信巴哈将军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所以便亲自撰写手书一封让流志带回漠北，一来是见字如面，给家里人报平安，二来是请萨都把这件糊里糊涂的“婚事”查清楚。
至于成璜，原本他就一直在想怎么给远在漠北的大哥通个消息，现下流志的到来让一切问题迎刃而解，而且还知道那些跟踪孟莹的黑衣人只是虚惊一场，他的行踪并没有暴露，如此一来，他便可以安心的继续留在这里照顾喜公公终老。
这日天气虽阴沉的很，但成璜的心情却变得格外明亮。
不过等到回到家，却发现喜公公不好了，只见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抓在手里的绢子上满是斑斑血迹。
“公公，公公——”成璜轻声呼唤着。
“回来了，回来就好……”喜公公说着缓缓睁开了眼睛，挣扎着要坐起来，“孟莹呢？”
“去外面采花了！马上就回来了！”成璜连忙将喜公公扶起来，“公公你觉得怎么样？要不要去找个大夫？”
“放心啊，我这且死不了呢！”公公说着将那块带血迹的绢子塞到了被褥底下。
“公公你醒了，看我给你采的花，新鲜的，还带着露水呢！”说话间，孟莹蹦蹦跳跳了进来。
“哎呀，你还知道有我这个公公呀，我还以为你有了大哥哥就忘了我这个公公呢！”公公强打起精神，故意嗔怪道，“我问你，你可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成璜当然明白公公说的是他和孟莹昨晚夜不归宿的事情，这厢刚要解释，谁知却被孟莹抢了先，笑嘻嘻道：“当然知道，今天就是——大哥哥带着我爬上落瀑崖看日出的日子！”
“跟你说了多少回，不许一味的惯着她！”喜公公看孟莹那一脸得意模样，转头看向成璜。
“不，是我想要看星星看日出，又怕迷路，所以才让孟莹陪着我！”成璜赶忙解释道。
“好了，公公，我当然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今天是十五，是你要去撞钟的日子啊，可是我刚才看山那边好像飘过来一大团乌云，天气怕是不好呢，公公你还要去吗？”说话间，孟莹已经把采来的鲜花在瓶中插好。
“公公自然是想要去的，可是公公今天腿脚有些不舒服，怕是走不动了，所以，你帮公公走一趟好不好，让你大哥哥陪着你一起去。”公公建议到。
“去当然是可以去，可是一定要今天吗，明天再去可以不？”孟莹看看窗外天色暗了下来，反问道。
“哎，这么多年都是这个日子，从来都是风雨无阻，这拜佛，心诚则灵，就今天去吧！”公公的语气很是坚定。
“这样吧，公公，还是我去吧，就让孟莹在家里陪着你！”成璜提议道。
“那条路不好走，孟莹跟我走过几次，比你熟悉，未免迷路，你们两个还是一起去吧！”
既然公公执意如此，成璜和孟莹都只当是喜公公年纪大了人也跟着变得迷信，两人也不好再说什么，成璜帮公公收拾了一下，又给他准备了一些茶水点心，便一起上路了。
虽说已经猜到今天天气不好，，可成璜没想到这山间气象万千，变幻莫测，两人走着走着，只见狂风忽起，一大片黑云扑过来，整个山间瞬间就晦暗了下来，阴沉凛冽，好似寒冬一般。紧接着，鹅毛般的大雪便像是棉絮一般扯不断理还乱的从天下盖了下来……
眼下是向前无路，退后无门，转瞬之间，白雪皑皑，覆盖了这山间的一切，饶是孟莹走过几次，此时却也是完全辨不清方向。
“大哥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走了，以前我跟公公来的好像就是这里。”孟莹冻得瑟瑟发抖，连声音都变得哽咽起来。
阴风怒号，像刀子一样刮着人脸，成璜看着孟莹一张小脸被冻得青紫，赶忙将她揽在了自己的怀里，心想一定要赶快找个什么地方躲避一下，否则两个人说不定会被冻死在这里。
于是随手抓起地上的雪，在手中团成雪球，着意朝着四周砸了过去——
忽然听得“嗡”的一声，余音渺渺，经久不散。
“大哥哥，这就是幽冥钟呢——”孟莹的脸还埋在成璜怀里，忽然拉了下他的胳膊。
两个人就这样深一步浅一步的朝着那钟声的方向奔过去，却是一片凌乱的断壁残垣，矗立这一口两米来高的铜钟，旁边的石壁上恍惚有石刻，只是年深日久，风雨侵蚀，完全看不出那上面写的是什么。
绕过那石壁，却是一个半人来高的洞口，成璜见那洞口旁并无野草丛生，随手捡起一块石头，轻轻一扔，只见一大群漆黑的乌鸦“哇哇哇——”扑腾着翅膀起来，在这荒凉破败的山野间，犹如鬼魅一般。
“大哥哥，我害怕——”孟莹说着，不由自主的往成璜怀里贴了贴。
“别怕！”成璜说着牵住了孟莹的手，“我们去里面看看！”
洞口矮小，成璜和孟莹佝偻着身子往里走，石墙上摆放有小油灯，让成璜感到惊奇的是，那油灯居然都燃着，借着那小油灯幽幽的光亮，两人小心翼翼的往里走着，没想到往里却是越走越开阔，居然有一间屋子的大小，那正中央，便是一尊斑驳不堪的地藏菩萨塑像。
案上还有蜡烛和香火，显然有人经常到访……
成璜点燃了蜡烛，“今晚我们在这里将就一下，等雪停了我们再回去——”
“地藏菩萨，听说你最好心了，连地狱里的恶鬼都帮，那也请你救救我的公公，保佑他早点好起来！”只见孟莹恭敬的跪在那佛像前，双手合十极其虔诚的祈祷着，边说边把身上仅剩的一个馒头放在了菩萨的案头……
他们本来是带了一篮子贡品的，不料雪天路滑，两人一路摔跤，最后就剩下了这么一个馒头。
成璜本想提醒孟莹将那馒头留着自己吃，成璜素日里虽不信神佛，但因为通读中州典籍，所以相关的规矩还是知晓一些的，敬献于神佛前的祭品一旦献出，是绝对不可以再收回的，否则必遭反噬……
可现在，既然那馒头已经被供了出去，成璜便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打量着四周，忽然一股妖风自洞口呼啸而过，成璜不禁打了个冷颤。
紧接着便听到了咕噜咕噜的叫声，原来是孟莹的肚子都在叫，声音已经盖过了外面的风雪声。
“大哥哥我好冷好饿，我们会不会冻死在这里啊？”孟莹看着成璜，一张小脸已经冻得铁青。
“当然不会，雪很快就会停，公公还在家等我们，你就在坐在这地藏菩萨后面，不要动，我去外面看看有没有吃的。”
“不要，我害怕——我要跟大哥哥一起去——”孟莹说着摇摇头，像个小孩子般抱住了成璜的胳膊。
“别怕，我很快就回来！”成璜摸摸孟莹的头，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放在了孟莹的手上，说着便疾步走了出去。
“好饿啊，大哥哥怎么还不回来？这种天气，这种地方，怎么可能有吃的东西呢……”孟莹看着手中的匕首，又看了看菩萨案头的那个馒头，一脸哀怨的喃喃自语着。
忽然一阵窸窣的脚步声传来，孟莹听得出那并不是成璜的脚步声，不禁握紧了手中的匕首，只听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却戛然而止——
孟莹一时好奇，探出头去偷偷望着——
却是一个衣衫单薄的和尚，正对着那案上供奉的地藏菩萨，顶礼膜拜。
那和尚大概做梦都没有想到居然从菩萨像后面冒出一个人来，所以一时之间愣住了，许久，只看着孟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接着缓缓往后退到墙角下，双手合十远远的作了一揖，转过身便开始面壁打坐。
彼时成璜已经拿着干柴和野鸡走了进来——
孟莹看到成璜手里那肥大的野鸡，顿时眼睛亮亮，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口水。
只听得“刺啦”一声，成璜点燃了篝火，整个洞窟里瞬间便明亮暖和了许多。
“法师可以来这边烤火……”
孟莹说着看向那边的墙角，成璜这才发现山洞里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多了一个人。
“多谢女施主，贫僧这里安好。”那和尚却是动也不动的说道。
那法师其实很不好，孟莹看到他坐在那里已经浑身发抖……
柴火烧的正旺，那野鸡肥的直流油，一滴油滴到火上，“刺啦”一声一阵火苗腾起。
孟莹一双眼睛都在那鸡上——
成璜不时的望向法师，见那法师只是闭目念经，周身一派清肃，与满身烟火气的他二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成璜摇摇头，心道好笑，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和尚野鸡破庙中……
鸡烤好了——
只是成璜将鸡做了简单的拆分，一只大鸡腿刚递到孟莹手里，便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显见得是真的饿了，不过就这副吃相，若是被公公看到，恐怕又要大说特说上一番了……
成璜一边拨弄着柴火吃肉一边看向那坐在墙角打坐的法师，正要开口说些什么，
就看到孟莹拿起剩下的半只鸡架就走了过去——
“大师，我这里有香喷喷的烤鸡，送你！”孟莹吃饱了，说话的嗓门也跟着大了起来。
“出家人茹素，贫僧感谢施主的好意，阿弥陀佛——”只见那法师头也不抬的说道。
看到这里，成璜连忙给孟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回来，可没想到孟莹居然举着那半只鸡直接走到了法师旁边。
孟莹：“敢问法师，菩萨为何低眉？”
法师：“菩萨低眉，所以慈悲六道。”
孟莹：“佛祖向来宣扬以慈悲渡人，那么为何还有会金刚怒目呢？”
法师的身体似乎动了一下，继续道：“金刚怒目，所以降服四魔。”
“这就对了，佛家不杀生，信徒茹素，是为了积善业，得福报，可依然需要金刚来降服四魔，正所谓同道殊途，法师以为然否？”孟莹的嘴角突然挤出一丝得意的微笑。
法师表示认同的点点头：“女施主确有慧根……”
孟莹转头看了一眼旁白的成璜，压制住内心的得意，道“此时此地饥寒交迫，法师如此，怕是撑不过明日晌午，俗话说得好，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现下保命最为要紧，又何必过于执着呢？”
“施主好意，贫僧自然心领，可也只能心领。”至此一句，说罢，便不再理会孟莹。
“真是个奇怪的人！”只见孟莹撇撇嘴，看着成璜无奈的摆摆手，径直走到了那地藏菩萨的身边，将那半只鸡架放在了菩萨的手上——
那菩萨本就垂首，现在手上突然多了这半只鸡架，就完全失了原先的庄严模样，反倒让人觉得有些滑稽——
“这是不是不太好？”成璜抬头看着那尊菩萨，顿时想笑，但看孟莹那副气呼呼的模样却又不敢笑出来。
吃饱了自然就是睡觉，成璜笼着篝火，看着身旁慢慢熟睡的孟莹，又抬头看看那一直面壁的和尚，起身将孟莹放置在案头的那个馒头拿过来烤热了。
“法师，这边有个馒头，趁热吃吧！”成璜说着将那馒头递了过去，顿了顿道，“我用鸡肉将馒头换了来——”
听到这话，那法师却是转过身来，不过在他抬头看到成璜的那一刹，手中的佛珠却是“啪嗒”落到了地上，眼神中充满了诧异与惊愕，连身体也不由自主的往后挪了挪，仿佛受到了当头棒喝一般！
已经冻得青紫的嘴唇哆嗦着，似是有话要讲的样子，不过终于没有说出口，只恭敬的接过了那馒头。
“多谢施主！”
“是我们扰了大师的清静，还望大师见谅！”许是光线昏暗的缘故，成璜并没有觉察出大师的异常，又回到篝火旁坐下。
此时此地，已经顾不上什么男女有别了，眼下是保命要紧，成璜只想能让孟莹睡得暖和舒服些，看着她慢慢睡熟了，就将她像是抱着小孩子一般抱在了自己的怀里……
如此以来，就不怕什么万一了——
身旁的篝火已然渐渐微弱，成璜将最后几根柴火随手扔了进去，正要闭上眼睛，却看到那法师突然站了起来——
只见他引了火种，将那尊地藏菩萨旁的油灯给点燃了。
熠熠的火光之下，那尊地藏菩萨的面目瞬间便明亮了起来，慈眉善目，嘴角含笑——
乍一看仿佛对手中的鸡架表示非常满意。
在这漆黑荒凉的夜晚，看到这样一尊佛像，人心也似乎跟着亮堂了起来。
“谢谢公子姑娘的火和馒头，不然贫僧是真的要冻死在此地了。”法师说着，缓缓朝着他二人走来，“二位此来，想必也是为家中亲人祈福，公子此时不便起身，为报一饭之恩，还请公子准许贫僧代劳！另外，贫僧这里有吉符一枚，可让家中亲人佩戴在身上，必能逢凶化吉——”
“好，那便有劳大师了！”成璜说着接过那吉符，看着那和尚转身出去，心中虽觉得有些奇怪，可具体哪里奇怪又实在说不上来。
“咚——嗡……嗡……嗡……”有悠扬浑厚的钟声响起。
孟莹似是听到了这钟声，努力的往成璜的怀里挤了挤，好像在寻找更温暖的所在，成璜亦在睡眼朦胧中抱紧了孟莹。
睡梦中，似是有荒腔走板的野调传来，开始的时候声调模糊，到后来却是愈加清晰贯耳：
十年谋划，十年飒踏，却因你一笑生花，戒了征伐
十年孤寡，十年按捺，却因你一诺天涯，舍了篱笆
十年潇洒，十年独马，却因你一点泪光，顿了年华
十年书画，十年禅榻，却因你一声喑哑，没了佛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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