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三生石上写三生

禾儿坐在镜前，借着幽暗的灯光画眉，手因为冻疮刺痛而有些颤抖。承绪主动接过了青雀头黛帮她细细地描眉。两弯绣眉似蹙非蹙，双目含娇泪光点点，两颊微红若羞若愁。承绪极力隐藏自己的情感，却又总是情难自已。他看着她秋瞳剪水，这世间纷繁都可暂且放下。于他而言，唯有她是这浮世万千中的一抹烟火暖色。禾儿看着镜中的两人，琴瑟静好。她只希望这一夜能长一点，再长一点，这场梦不要醒来。

        就像寻常恩爱夫妻那般，他帮她挑了件雪蓝羽缎撒花对襟的长袄，又亲手帮她披上紫缎鹤氅。这些衣物都是他从前送的，可从未见她穿过。

        承绪一手打着灯笼，一手牵着禾儿，两人从后门溜出了王府。石板铺就的小路，泛着青光，远远延伸。两岸的华灯璀璨，一盏盏彩灯如夜明珠般镶满两岸的房舍和弯如新月的拱桥，把这人间烟火气倒影在河中。虽是冬日里，可两人紧握的手却是温暖潮湿的。遥望去，是金粉楼台、桨声灯影、画舫凌波。远远传来悠扬曲子，丝丝入扣，清婉的女声唱着：“淮水河畔一座城，岸边踏歌声，乌衣巷里堂前燕，衔来春深深，一缎苏绣锦，一帘雨纷纷。”

        禾儿指着对岸的热闹灯影，开心地说：“殿下，我们去乘船可好？”

        承绪看着她，眼里满是宠溺：“好。不过，出门就别叫我殿下了。”

        承绪包下了一艘画舫，烛火摇曳，玲珑映水。烟笼寒水月笼沙，点点灯光照浪清，水烟疏碧月胧明。人在梦中，梦在画中。

        画舫里生了暖炉，温暖如春。禾儿兴致极好，指着船家温好的酒道：“红泥小火炉，绿蚁新醅酒。”说罢，斟了一杯酒端到承绪面前，娇笑着说：“问君，能饮一杯无？”

        承绪一手接过酒杯，握住禾儿的手，一手顺势把禾儿揽入怀中。承绪一口饮进杯中酒，含在口中，覆上禾儿的唇，一点点将酒喂进禾儿嘴里。禾儿先是一惊，随后只感觉脸羞得发烫。唇齿交融间，他的喘息逐渐变得粗重，亲吻变得更有掠夺性。经历过这么多女人，但他心里清楚，他从来没有这般渴望过。他曾以为那是因为没有得到，可得到后却愈加疯狂地想要。他竭力去克制和压抑自己的情感，最终却只是让她更深地扎进自己心里。

        承绪：“禾儿，给我。”

        禾儿起初不知所措，紧张得无法动弹。慢慢的，她只感觉自己已经完全融化在他的眸里。

        一阵欢愉后，她枕在他的胳膊上，看着眼前这个剑眉星目的男人。她伸手轻轻拨弄他的眉毛；“良辰美景，星光染落少年眉。”他坏坏一笑，又摁住她的双手。

        “客官，船到岸了！”门口传来船家的声音。

        禾儿一羞，忙推开承绪，赶紧起身整理衣衫。承绪看着她一脸娇憨的羞涩小女儿模样，心里又是一阵涟漪。

        船停在一座拱桥边，桥边矗立着一块形状奇异的褐红色石头。

        禾儿指着石头说：“三生石会不会就是这样的？”

        承绪只是看着她，笑而不语。

        禾儿：“三生石上望三生，流水年年江月横。三生石上三生缘，生生相望不相识。”说罢，情意浓浓地看着承绪。

        禾儿：“我听说，人到了幽冥，转世前要走过奈何桥。奈何桥下是苦海，苦海中有很多冤魂。柔弱的女子容易被桥下的冤魂拉下苦海，需有真爱她的男子牵着她过去。所以，女子上奈何桥前都要在三生石前照一照，石头上会显示出那个男子的样貌。”

        禾儿看了一眼承绪，又浅浅低下头，轻声地问：“若真到了那里，公子会牵我过去吗？”

        承绪：“我会。”

        禾儿：“可每个男子只能牵一个女子过去，一生一世只有一次机会。”

        承绪笑了，握着禾儿的手，郑重地说：“若这块石头就是三生石，我愿在三生石前立下誓言。三生三世，我都只选择牵着你走过去。”

        禾儿望着他，眼中溢满了幸福和感动。他是真心的，至少此刻。

        走过拱桥，香烟缭绕，花灯万盏，处处灯光相映，时时细乐声喧，一片太平盛世的光景。游人如织，以锣、鼓、铙、钹敲击，三五成群各执一器，儿童围绕以行，且行且击满街鼎沸，俗呼“走马锣鼓”。高跷、旱船、舞狮、舞龙、秧歌、猜灯谜等活动好生热闹。一年中也就这几个重大节日取消宵禁。年轻的男女们多趁这些日子尽兴游玩。

        元宵节自是少不了吃元宵，禾儿寻了个人最多的小摊，拉着承绪吃元宵。承绪在宫里和府里的吃食都是极为讲究，看着这粗瓷碗一时有些为难。

        禾儿瞥了一眼，了然他的心思，笑着说：“公子要与民同乐。再说了，最朴素的烹饪方式才能体现这食材中的人间烟火味儿。”便顺手舀了一个汤圆送进他嘴里。轻轻咬一口，馅儿缓缓流出，一层层的桂花清香在唇齿间散开，细腻柔和，甜糯暖胃。

        一旁的食客夸赞店家的汤圆好吃。店家笑着说：“好吃您就再来一碗！我这小店在这里开了十几年了，您别看我这桌椅粗陋，我们家的汤圆可不比宫里的御厨做的味道差！”

        食客起哄道：“掌柜的可是在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店家一脸骄傲：“那我可是有信心，我老王一个粗人，只会烧水煮汤圆。但我老王家的婆娘可是心灵手巧。我们家这桂花是我家婆娘去年秋天采摘的。每天天还没亮，趁着花上露水未干便采摘下来。这个时候采摘的桂花香味更浓郁，做出来的桂花酱更醇厚。”

        食客们也顺着店家夸桂花酱确实好。

        “尽聊天了，火都小了，赶紧加柴啊！”一个面容姣好中年妇人笑着走过来，一手叉着腰，一手扯着店家的耳朵道。

        “老婆大人饶命！这就加，这就加！”店家看着自己婆娘一脸傻乐。

        承绪看着这一对恩爱夫妇失神，也许他也对这样柴米油盐的平凡恩爱有过向往。

        禾儿：“若能与爱的人一起归隐山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或者在这闹市开一间温暖的小店，愉人愉己。都是极幸福的事情。”

        承绪恍然间回过神来：“等到北方部族的威胁除去，南方安定，才会迎来真正的太平盛世。这世上很多有情人才能实现平淡的幸福。”

        禾儿：“公子，你看天上有好多许愿灯，我们也去放灯吧！”

        店家看着一对年轻男女来放灯，便问道：“二位可是来许姻缘？今儿正好还剩一对鸳鸯灯。”

        禾儿：“是。”

        承绪：“不是。”

        禾儿有些怅然地看着承绪。

        承绪拉着她的手说：“我们已经在三生石前许过愿，三生三世我都会守着你。有国才有家，我想要一个太平盛世，拱手河山换你一笑。”

        禾儿低头含羞：“公子的香囊可还带着身上？禾儿的愿望一直没变过。”

        承绪没有回答，低头在灯上写上了“山河无恙，国泰民安。”

        禾儿写上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禾儿。”

        正要准备放灯，店家对承绪说：“公子，这愿望后要写上名字，放上去才灵验的。”

        承绪又加上了一个“绪”字。

        禾儿如梦初醒，连连往后退了几步。所有的幻想都被击碎。可能是压抑了太久，她想要倾述无尽的委屈，渴望他的温暖。她又害怕面对他，她只想欺骗自己一切都是在梦里。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可终究，她不对不去面对残酷的现实，眼前人不是太子，而是杀死她的爱人，逼死她兄长的人。

        禾儿：“是你啊。”笑得凄然，转身就要走。

        承绪看到她眼神失去了刚才的热诚和光彩，冷冰冰的全是失望和不知所措。

        “禾儿！”他追上前去，把她拥进怀里：“前尘往事都忘了，好吗？我们重新开始！”

        禾儿挣扎着：“你放开我！你为什么要骗我？”

        承绪：“我是担心你。我一定会为你搏一个太平盛世。相信我，禾儿。给我时间。”

        禾儿：“为我？你不要为你的狼子野心找借口！”

        承绪：“禾儿！如今身处乱世，太平之象下暗潮涌动，我也曾畏惧过。可是遇见了你，我想要你做我的妻。我想要让世间所有人知道我爱你。不用因为害怕所爱的人被伤害而隐藏自己的感情！可这一切，要等到我有足够的实力。我们的国家有足够的实力，不再受外邦的牵制，不再受外戚的胁迫！”

        禾儿只是冷笑。

        承绪：“江山是用白骨堆成的，历史是用血写成的。世上哪得双全法，不负家国，不负卿？”

        禾儿：“好一个“世上哪得双全法？”作为兄弟，罔顾事实，置太子于死地而不顾；作为皇子，弃卒保车，对我兄长见死不救；作为丈夫，你口口声声对别的女人说想要她做妻！”

        承绪：“禾儿，我对你的心意是真的。”

        禾儿嘲讽地笑了笑道：“承绪，这句话你自己相信吗？将来又会有怎样的两难，让你无法两全而舍弃我呢？”

        禾儿挣脱他的臂弯，看着他的眼睛说：“是梦终究要醒的，你永远都不会是他。他胸怀天下，爱民如子。所有人都不过是你的棋子罢了。”

        承绪还想伸手去拉住她的手，禾儿甩开他的手说：“过了今日，我还是浣衣房的卑贱婢女，您依旧是高高在上的皇子。从此，死生无关。”

        禾儿的反应深深刺痛了承绪，他伸向她的手久久没有收回。禾儿没有看他的表情，头也不回地走了。

        天空中燃起了烟火。夜空凉，烟花繁。用我三生烟火，换你一世迷离。只是烟花易冷，璀璨易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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