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斜阳暮

残阳如血，漠北王宫内，守卫森严。

        “启禀大汗，属下已经派人沿着海东一路查找，还请大汗稍安勿躁！”虎背熊腰的侍卫统领鸠什恭敬的说道。

        “啪”的一声，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被摔到了地上——

        登时药汤四溅，碎瓷遍地。

        漠北大汗明庭一脸愤懑，病容憔悴的靠坐在床榻上，双拳攥的吱吱响。

        鸠什跟随明庭多年，第一次见他如此动气，马上低下头，一句话都不敢再说。

        身旁的侍卫一个个更是噤若寒蝉，齐齐低下头，连大气都不敢出。

        突然，一个身形矮小，头发花白，双眼布满红血丝的老头儿拿着一杆黄铜大烟枪走了进来。

        “鸠什留下，你们都先出去吧……”老头儿的声音不怒自威，“不许任何人进来……”

        “是！”侍卫们异口同声道，说着转身有序的退了出去。

        “萨都，璜儿死了……”明庭的眼里闪着泪光，整个人也不由自主的颤抖着，“我对不起他，璜儿这孩子从来都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这么多年，一直跟着我吃苦受罪，眼下好不容易熬出头儿了，他却死了——这件事都怪我，都怪我——”

        说罢，便靠在萨都的肩头痛哭了起来。

        这萨都原本是萨舞族的家奴，因明庭明堂两兄弟自幼丧母，又一直受到其他兄弟的排挤奚落，所以萨舞族的老族长就派了萨都过来看护两位年幼的王子，加上萨都年轻时又受过慕容夫人的恩情，所以待明庭明堂两兄弟一直是视如己出——

        至于这成璜，在明曜王族中本名明堂，只是当年慕容夫人过身前，亲自给这个孩子取了成璜的名字，所以私底下家里人都直呼他成璜。

        “明庭，听着，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眼下我们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你若是垮了，那我们这么多年的心血就全部都白费了，到时候，要牺牲的那就不仅仅是一个璜儿了，你明白吗？”萨都亦是老泪纵横。

        “可——是——”明庭当然明白，可内心的悲伤又实在难以掩抑，几近哽咽，欲言又止，看着萨都，终于含着眼泪点点头。

        “想当初巴哈将军之所以拥立你继承汗位，除了迫于亲贵们的压力，更重要的其实还是他那个独生女儿琪琪格，若是没有琪琪格对咱们璜儿的一往情深，我们早就在阴曹地府排队等着投胎了……所以，在巴哈将军面前，你千万不能松口！还要你不松口，只要你一口咬定璜儿还活着，他就必然还会站在我们这边！”萨都在桌子上磕了磕他的大烟枪，掷地有声的说道。

        “可这瞒得了一时……”明庭强忍住眼中的泪水，长叹了一口气。

        “中州有话俗语，叫火烧眉毛，只顾眼前，我们现在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萨都说着抽了一口烟，缓缓吐出几个大烟圈，“明庭啊，多少惊涛骇浪我们都闯过来了，越是这个时候我们越不能自乱阵脚！”

        接下来便是一段死寂的沉默——

        窗外屋檐下，有溶雪滴落下来，似泪一般。

        “让开，让我进去，我有话要跟大汗说！”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吵闹声。

        萨都还未来得及起身，只见一个十七八岁体型精壮却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小伙子手握佩刀怒气冲冲的闯了起来。

        这个精壮的小伙子正是从小跟着成璜一起长大的摩腾部王子——摩腾流志。

        “鸠什，你果然在这里，我问你，王爷他到底在哪里？”小伙子说着便杀气腾腾的提刀指向了鸠什。

        “流志，赶紧把刀放下！这里是大汗的寝殿，你想干什么？！”萨都在旁厉声说道。

        “鸠什，王爷平时待你不薄，说，你为什么要害王爷？！”流志余怒未消。

        “放肆！”萨都猛地站起来，抡起大烟枪直击流志的后膝部位，流志一个没站稳，直接便跪在了地上，手里的刀也“咣当”一声落了下来。

        “鸠什，你先出去吧！”萨都朝着鸠什摆摆手，“放话出去，明王依旧还好好的活着，是中州心虚，害怕我漠北入主中州，所以才造谣生事！”

        “是，属下明白！”鸠什说着恭敬的退了出去。

        “大汗为什么不查鸠什？接王爷回来的布雷顿兄弟是他亲自挑选派去的，为什么只找到了布雷顿兄弟的尸体，验尸的人说他兄弟二人都是自杀，那王爷呢？王爷又在哪里？”流志的情绪过于激动，语气更接近于质问。

        “摩腾流志，这是你一个臣下面对大汗的说话方式吗？”萨都眼神凌厉的看着流志，“我看你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怎么，你是自己想要当大汗吗？”

        “我只要王爷活着！”只见流志跪在那里，顿时声泪俱下。

        说起这摩腾流志，乃是摩腾部族的庶出王子，他的母亲是明庭生母慕容夫人的贴身侍女，只因当年被摩腾部的王爷一夕宠幸，便生下了流志，只是那摩腾王爷有了新欢之后便将他们母子弃之脑后不管不问，后来明庭见他们母子实在可怜，便私下做主将流志接到了身边，让成璜看顾着——

        还记得小时候的流志，一直光着屁股跟在成璜的身后跑，一个小小孩追着一个大小孩，摔倒了便是没完没了的嚎啕大哭，除了成璜谁都哄不好——

        若说兄弟情深，明庭和成璜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可流志自小又跟着成璜一起长大，朝夕相处的日子，着实比他这个亲哥哥多的多，也难怪流志会如此伤心。

        “即便璜儿真的死了，那也是为我漠北大成捐躯，死得其所，这么多年来，为了我漠北大成呕心沥血马上鞍上，牺牲的人还少吗？还是说，在你摩腾流志的眼里，只有璜儿一个是你的兄弟，其他那些人都不作数？”萨都见流志这副样子，也不好再说什么重话，只得在旁解劝着，“听着，鸠什派去的人都是我亲自过目的，我敢担保，璜儿的事情绝对不是鸠什干的，所以，以后不许你去找鸠什的麻烦，听到了吗？”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流志半张脸埋在阴影里，无声的抽泣着。

        “对了，既然你来了，有件事正好要跟你说下，菩提部的王爷已经答应了你和悠悠的婚事，到时候大汗会亲自为你和悠悠主婚，马上就要办喜事了，打起精神来！”萨都说着磕了磕手中的大烟枪。

        “我不要成亲，我要亲自去中州找王爷，王爷不会死，他答应过我的，他答应过，一定会回来的，我知道的，他肯定还活着，我要去把他带回来！”流志一脸倔强的说道。

        “啪”的一声，只见萨都一脚揣在流志的后背上，流志一个猝不及防，整个人直接头朝下趴在了地上，疼的他额上直冒冷汗，只是一声不吭。

        “眼下璜儿没了，你就是大汗身边最亲近信任的人，你没有任性的权力，让你和悠悠成婚，你以为就只是单纯的给你娶个媳妇吗？不是！那是摩腾部和菩提部的联姻，再换句话说，那是摩腾部和菩提部对大汗的认可，这关系到整个大成的未来，你懂不懂？你摩腾流志怎么样无所谓，但只要关系到大成的命运，今天别说是悠悠，哪怕就是一头母猪，你也得如期给我娶回家，放在床头上供着！”萨都气急败坏的说道。

        “好了，男儿有泪不轻弹……”明庭说着走下床，给萨都使了个眼色，将流志扶了起来，“这样吧，我特许你带着人，亲自去找璜儿，好不好？”

        “可是——”流志说着抬起头一脸委屈的望向萨都。

        “这件事我说了算，只是有一点，你人在中州可不比在漠北，所以行事一定要千万小心——”明庭边说边给萨都使了个眼色。

        这或许是明庭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让流志亲自去看看，不论能否找到，至少在心里没有遗憾了——

        不然照目前的情况，继续把流志留在身边一个不小心反而会惹出乱子——

        眼下悠悠正在坐月子，依着悠悠的性子，若是从流志那里知道了成璜的事情，到时候指不定会闹成什么样子，所以还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派流志亲自去海东瞧瞧，顺便历练查勘一番……

        “是！流志遵命！大汗，流志一定会找到王爷，流志一定会把王爷平安的带回来！”流志含着眼泪点点头。

        “好，那我和萨都就等着你们一起回来！”明庭的话音刚落，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便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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